最短——华野三十五军杂谈

吴钩越剑

什么是“最短”？不用解释了，这，你懂的。

是三十五军吗？早有人说了。

没错，以为然——

华东野战军第三十五军（1948年10月—1949年2月）

三个月，也许再加上几天。

如果你说，没有最短，只有更短。那请讲，鄙人洗耳恭听。

可能有人不相信，大整编前，各大野战军下属都是纵队，如东野第一纵队、华野第一纵队……有“军吗？

有！华野已经有三十五军。还有更早的，比如，三十八军。

三十八军，万岁军，鼎鼎大名。其实，这个番号是“人家”早就用过的。

谁啊？

是孔从周（孔从周是谁？不用说了吧。）带领过的一支部队，是时，曾列阵于陈谢大军麾下——番号三十八军。

所以，必须明白，番号（序称和格称）是没有“专利”的，八路军一一五师的番号就是原东北军的，国共合作，蒋介石给了共产党。

明白了就好。

以后，第三野战军也有三十五军，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1949年初，三大战役落幕，百万大军很快将要饮马长江，直下金陵，蒋家王朝的覆灭指日可待。中央军委对几百万精兵的体制调整将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上。

这是全军大整编的前提。

于是，一支支精锐之师的番号延续的岁月超过一个甲子，直到不久前的军改。那些八面威风的野战军番号，真是如雷贯耳啊，成为人民军队永远的骄傲。

言归正传，再说三十五军。

是三野三十五军呢，还是华野三十五军。

花开两朵，今天就单表一枝。

1948年10月28日，陈毅麾下又多了一个军，这就是三十五军。但这支军队不是从天上天下来的，也有着其漫长的历史。

说出来，你也不要吃惊——

依次前推大约是：国军整编九十六军（实际起义部队是整编八十四师）、国军第五路军、汪伪和平建国军第三方面军、国民党新编第四师、韩复榘手枪旅……冯玉祥所部……

不光彩，这支军队有汉奸伪军的历史，这无庸置疑。

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这支军队在一个生死存亡的关头，突然转向了一个光明之途。

济南战役，当战火逼近商埠的时候，整编九十六军军长吴化文有一个极其痛苦的抉择——举旗易帜。

这不是他第一次易帜，但的确是最后的一次易帜，也是吴将军唯一正确的易帜。

整编九十六军（主要是整编八十四师）的倒戈，为攻占济南减少了伤亡、缩短了时间，更重要的是为战略决战增添了胜利的法码。为此，毛泽东对济南起义是有很高的评价。

是时，吴化文手下有两个整编师，除了他亲自兼任师长的整编八十四师，还有整编第二师。参加起义的有整编八十四师两个旅，还有一个独立旅，共两万人。

吴化文起义，虽然是在强大军事压迫下的起义，但还是起义。

起义不是投降，投降是无条件的，若投降有条件，那不能算是完胜。但起义是有条件的，双方都满足了，水到渠成，“OK”。吴化文起义是一个相当漫长和复杂的过程，在此就不展开了。

那吴化文起义有什么条件呢？

具体不知。但大概就是这样吧，如生命财产安全，包括部属；再就是保全军队建制。对于旧军人来说，军队就是命根子，军队没了，一切都没了。

解放战争以来，凡是起义过来，都是保留相应建制的。至于番号怎么改，可根据具体情况，原则你前面是一个军，起义后还是一个军。

这支部队用什么番号？一说曾想用“独立第一军”，这完全可能。

全军大整编后，解放军有3个独立军（第一、第二、第三）全是起义部队。但为何用的是三十五军呢？想来是有原因的，但具体内情不详。

一支旧军队，不会因为换了番号就“涅槃重生“了，走向新生要有个过程。于是，“工作组”进场了，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庞大的工作团，400多人，精兵强将，清一色文武双全的干部，来自华东野战军各个纵队，带队的是原一纵副司令员何克希。

何克希来三十五军任政委。何政委曾任浙东游击纵队司令员。浙东是蒋介石老家，要在这样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里坚持抗战，是要有手段的。可以说，何政委是做统一战线的高手。

到了起义部队，设置党的政治工作机关是工作的重中之重。政治部主任吴宪。吴宪其人许多人不知，他的儿子却名声却很大，曾任过海军的司令员，名字叫吴胜利。

这是一个非常艰巨而又复杂的任务，这个军能否得以延续，也是要摸着石头过河。即便是西北民主联军三十八军有这样好的基础，以后也没有以“军”建制保留。但”工作组“有一点是明确的，决不允许郝鹏举再次叛变事件重演。

这支部队的整训期间，正是淮海战役打响之际。在后方整训，不能出事。所以，稳定也是压倒一切。淮海战役，华野的兵力并不占有优，但要让起义部队安心整训，并无作战任务，直到最后，实际没放上一枪。

人民解放军70个军，排序中有空缺3个军，加3个独立军，故称70个军。其中有10个军（不含济南起义部队编成的三十五军）为国民党军队的起义部队整编，军中在列大多不过三年，只有一个军直到百万大裁军时撤编。

陆军最后的一支“起义部队”就是五十军。但这支滇军的整训过程有几人知呢？现有学者著书，史料披露，五十军的整编也是极其艰难的。既往不咎不是绝对的，对个别劣迹斑斑，罪孽深重，民愤极大的军官是要进大牢的，甚至可以判除死刑。这不是什么食言。正是为了这支军队的重生。

五十军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以其出色的表现，为国争光，为军旗增辉。这支军队的番号能延续到百万大裁军，也是实至名归。

再看对济南起义部队的整训，是做”加法“呢？还是做”减法“？这是要因时而异的。

1946年1月，郝鹏举起义，好吃好喝不算，还给他补充兵员。

这是为何？无非想留住他，不得已而为之。

时不三年，那时局就大变样了。济南起义时，吴化文部有二万人马，不过三个月，只剩六千。

是跑了吗？

我看未必，至少不会全部。旧军队，当兵吃粮。有吃有喝，又没有要你上火线，跑什么？对士兵来说。

跑，肯定有的。但我个人觉得“大浪淘沙”可能更符合实际。

国民党军队有个弊病，那就是官多兵少。起义后，大量军官去集中整训，就少了一大块。

还有一个因素，许多人会有所疏忽了。那就是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当时是不发饷的。没有大洋，军官第一个受不了，不仅是白干，而且要“玩命”，有这个觉悟可不一般。

士兵成分也复杂，相信大多数为农家子弟，但也有还乡团分子、特务、兵痞、土匪及老弱病残等。

所以，从两万人到六千人，一点都不奇怪，这是“工作组”最大的成效，这六千人的队伍可以说是面目一新了。

很快，全军要大整编了。

大整编，也是所有的番号“清零”，一切统一编排。

1949年2月，淮海战役硝烟散尽，第三野战军正式成立。从二十军到三十五军。

命令下来了。济南起义部队将与一支有八路军基础的纵队合编。番号——第三野战军第三十五军。

上级命令起义部队整编1个师部，另3个团的任务。

说明一下，起义部队虽然授予过番号，但却是在“华野”时期。这次整编中，大凡军方出版的史料基本不再提“三十五军”，而是用“济南起义的整编九十六军一部”一词。我想不是因为有什么忌讳，一是这个“三十五军”只有三个月，时间短；二是后人不知军史的，会傻傻分不清。干脆就忽略了，意思点到即可。

具体再看一下上级命令是如何执行的。

留1个师部，留哪个呢？我想这上级会决定吧，如果要让吴军长定，只怕会纠结。一〇三师和一〇四师是整编八十四师的部队，也就是说是他起家的部队，人之常情也是难免。

结果是明确的，一〇三师和一〇四师撤销。吴部在抗战时期，曾在鲁中制造过无人区，有民愤。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人民军队是为人民的，不能不考虑人民大众的感受。

看样子，这个师部只能是一〇五师了。

有什么说法吗？

还是长话短说。当初吴将军想起义了，他身为整编军军长（相当于兵团），但有把握的只是整编八十四师。整编二师是王耀武的嫡系，想也别想。但还有个独立旅，让吴化文拿不定。

从历史上说，这个旅不算吴化文的老部队。吴军长想起事，对这个旅还放心不下，曾试探该旅长何志斌。没想到何志斌给了吴化文一颗定心丸。

原来何志斌旅原郝鹏举部下，曾投过“共军”。在解放区待过一年，对共产党非常了解，对眼下的局势也有判断，于是一拍即合。

这样看来，何志斌济南起义是有功的，也是推了他一把。那就这样了，留下一〇五师师部。

当然，这个师部也是今非昔比，解放军干部占有多大比例不详，但大权在握是不用想的。军部再加上其他两个师部也并入，虽然，吴部原先的指挥系统不复存在，但大致上浓缩到了一〇五师师部。

那么，还有的3个团呢？

如果说，一〇五师师部还能追溯一下历史，那么，这3个团完全是重起炉灶另开张。这3个团的番号是三〇八团、三一〇团、三一三团。

三〇八团是吴部一〇三师缩编。

三一〇团是吴部一〇五师缩编。

三一三团是吴部一〇四师与军直特务营缩编。

看出什么玄机没有呢？

几乎就是一个师编成一个团，实际上这个团队是重组的。也可以说团队的历史和过去没有关联了，是名副其实的新生，是新的团队。

番号确定了，一看就明白各团编入的是哪个师。三〇八团编在一〇三师；三一〇团编在一〇四师；三一三团编在一〇五师。

总共3个团，是独立编一个师好呢？还是每个师插入一个起义团队好？不管怎么说，这是当年4个合编军通行的编制。不说其他的因素，对作战也是最有利的。毕竟指挥机关是老部队，每个师有两个老团队，下命令，执行任务更顺手。

看明白了吧，济南起义部队编成的三十五军的时代结束了。一支军队的生命是有周期的，从开始到结束，完全是符合逻辑的一个过程，并无任何的意外。

形势比人强。

作个假设，如果这支起义部队的建制能延续到全军大整编后，那么，中国人民解放军的70个军将会是71个军，军史定论的由起义部队编成的10个军将会是11个军。

当然，这个假设毫无意义。

何克希政委的任务完成了，内心是喜悦的，改造旧军队，工作艰巨，使命光荣，意义重大。他是党的干部，听从上级命令，何将军走向新的中军帐。他曾在新四军部队工作，也去过起义部队工作，如今又要去率领一支有着八路军基础的野战军——第三野战军第三十五军。

那么，吴军长呢？想来他的心境会比较复杂。

有遗憾，毕竟起义后未能在战场放过一枪一炮。以后，不会有机会了，因为那个”起义部队时代“过去了。这是一支与既往完全不同的军队。

除了遗憾，也会有些忐忑。他要赴职的那支部队，怎么说呢，战场上曾与之厮杀多年。不能不让他心生愧疚，同时也让他深感到共产党人的博大和宽宏。

除了遗憾和忐忑，再就是欣慰了，共产党说话还是算数的。

整编后，他被任命三十五军长，“军座”照旧。而他手下的弟兄，有“交椅”坐的还是有不少，他有今天，这帮哥们也是少不了的，不能不为他们想想。中下层可能就顾不上了，这也是能理解的。

原一〇三师撤销，师长杨友柏官升一级，去军部任副军长。

现一〇三师是原鲁中南纵队的四十七师，可以说原鲁南军区的部队，师长胡大荣同样去军里任副军长。新来的师长很多人想不到，不是起义部队，也不是鲁中南纵队。

于怀安担任一〇三师长。其实于怀安也是“过来人”，甚至可说是吴化文同僚。当初，吴化文是新编四师师长，于怀安是新编一师师长。

1945年冬，吴化文部在界河遭陈毅伏击。于怀安被俘（但有一说他早就在与我方接洽）。于怀安后在解放区任高级参议，这次来一〇三师任师长，两方面都熟悉，比较好协调，有利于工作。

那么，一〇四师呢。

该师是原鲁中南纵队的四十六师，鲁中部队，是三十五军的主力师。老红军方明胜担任过四十六师副师长，师长刘国柱一直未到位，他担任师长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一〇四师长赵广兴就不那么走运了。整编后，去参加整训学习，这样“师座”就没了。五七年又成了右派，日子就更难过了。以后落实政策，恢复正师职干部待遇，但人已过世多年。

现一〇五师师长仍旧由何志斌担任。原独立旅的部队调走。有鲁中部队的两个团。建国后运动多，不知何志斌是怎样过来的，但何任过省政协的副主席。看来日子还是可以的。

吴化文江湖上混迹多年，始终不倒，没有两下子是不行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都不在正道上。如今再世为人，脱胎换骨，但人贵自知之明，这个道理吴军长此时比谁都明白。

现在有人说，三十五军是吴化文的起义部队，不然，哪来的军长、师长的。只怕吴军长地下有知也会笑掉大牙。

当了军长，师长又怎么样了？作个比喻吧，同是一个门牌，不是一条街上，不是一幢房子。你的房子拆迁了，就是这个意思。

这是一支来自鲁中南的子弟兵。人民军队，党领导一切。当年，叶挺是新四军军长，叶挺还是南昌起义的领导人之一，但因为脱了党，也只能这样。所以，罗晴涛政委在回忆录里撰写，解放南京实际上是何政委指挥。

吴化文是历史人物，所以只能历史的看。他在济南战役中起义，还是有功的，曾被授予一级解放勋章。

我看有篇文章，描写吴“满脸横肉”，这就是“脸谱化”，其实大可不必。

早年我和吴将军的幼子吴某相熟。吴某高个，白净脸，大眼，初识时感觉文质彬彬，说眉清目秀也不为过。一手小提琴拉得才叫好。

以后，吴某调大学实验室工作，就鲜有来往了。

不过，前些年有位仁兄提议碰碰头，于是有顿饭局，就在西湖边的一家酒店。都曾有交情，说话也无顾忌。

那位仁兄问了，蒋介石得知你父亲起义，是不是很恼火啊?

答曰：那还用说！

三人皆笑，只是感觉吴某的表情有点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