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普通人的战争生死观

雲中君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电影《钢琴家》讲述了一个普通人在战争中苦苦求生的经历,这是一部没有什么悬念的影片,甚至整部电影都没有过多的喧嚣和呐喊,除了几个关键场景,你甚至听不见几首配乐。但就是这样一个冷静而克制的影片,不仅斩获第55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第60届金球奖的最佳剧情片,导演波兰斯基也因此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甚至在豆瓣上,它始终保持在9分以上的评分。足见这是一部能同时被专业和非专业人士接受的优秀电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据说导演波兰斯基曾拒绝参与拍摄《辛德勒名单》,因为那不符合他眼中纳粹对于犹太人迫害的历史。但当他读完钢琴家席皮尔曼的自传《城市之死》后,波兰斯基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那个可以拍摄的二战题材:普通人在战争中的求生之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波兰斯基的幸存者身份以及二战的经历,让他对于那段历史有着莫名的情感,所以《钢琴家》也因此成为他最为私人化的一部影片。</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独特的叙事视角:用小人物的独特视角,还原一段真实的二战历史:有人评价,这部电影真实地还原了纳粹迫害犹太人的历史。这种真实感从何而来呢?让我们看看来影片的叙事视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叙述视角分为两种,全知视角和限知视角。全知视角又称为上帝视角,为了丰满角色、丰富剧情,大多数剧情片往往选择用全知视角(第三人称)讲故事;而限知视角又有区分:内视角和外视角。前者是通过“我”讲别人的故事,后者则是“我”说自己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钢琴家》采用的便是限知视角中的外视角,摄影机从未离开过席皮尔曼的身边,从头到尾都在讲述他所经历的一切,狭隘的视角所见所闻都有限,但却增强了所摄内容的真实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在回忆时,最容易想起有关“吃”的画面,所以影片一共给了家人三场吃饭戏。第一餐饭是为了庆祝英法对德宣战,他们不必逃离华沙也能安心过日子了,可以看到餐桌上的菜色丰富,大家甚至举杯为和平而庆祝。</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举家搬到犹太特区后,镜头里再次出现了吃饭的画面。此时的桌上的菜已经换成了汤,弟弟说着残酷的笑话,纳粹德军的汽车声驶来,家人连忙关了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一家人被赶到广场,下一站就是灭绝集中营。这天的午餐仍无着落,父亲凑了20波兰币买下一块糖,分成六份。这就是临别前最后一餐。三场吃饭戏,一顿比一顿惨,一家人的境遇也越来越凄凉。吃的变化,在某种程度上也隐喻着犹太民族的命运,一开始丰盛的晚宴暗示着这家人优越的家庭条件,而在纳粹不断收紧的政策打压下,他们连菜也吃不上,只能喝汤。最后必须踏上死亡的道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也能从“吃”这件事上,轻易地与主人公产生共情,强化代入感——仿佛那个饿着肚子逃命的,就是我们自己。因为果腹是人的本能,席皮尔曼再次见到心上人,他没有诉衷情,而是渴望一片面包;躲在医院时,席皮尔曼见到水桶的第一反应不是犹豫并嫌弃水脏,而是迫不及待低头喝水。这些细节不断强化席皮尔曼的欲望表现,那就是活着,再艰难也要活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食色性也,为了营造艰难求生的真实感,导演不仅在“吃食”方面下功夫,还花了不少的篇幅描述席皮尔曼对女孩的爱恋和怅惘。德军炸毁波兰电台后,席皮尔曼致电朋友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找多洛塔谈恋爱,尽管这时的华沙充满了伤害和屈辱:咖啡馆和公园禁止犹太人进入,长椅不允许犹太人落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你看席皮尔曼怎么说?他自嘲式地对女孩说了一段有关音乐的冷笑话。多洛塔感慨: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后来再见到多洛塔时,她已经嫁为人妇,马上要当妈妈了。席皮尔曼隔着门缝看那个拉大提琴的女孩,心中无限感慨:如果没有战争,他们一定能琴瑟和鸣,相伴到老。</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部影片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他没有用宏大的战争和纳粹集中营的画面来展现德军的罪行,而是将目光对准小人物,将欲望和现实的矛盾直接呈现给观众:在不断强化的压迫下,生存是最艰难的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克制的镜头与剪辑:简洁地呈现客观的画面,不煽情、不评判:第一人称的叙事虽然很真实,不过难免会带有主观情绪。《钢琴家》几乎没有这样的问题。影片很少使用煽情的配乐,也见不到歇斯底里的哭喊,整体的观感就是——克制而冷静地呈现。</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15px;">心上人已嫁人,感慨世事万千</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一切都益于导演对叫板蒙太奇和硬切手法的娴熟运用。叫板蒙太奇是一高超的叙事剪辑手法,不需要冗余的解释说明,用最简洁的镜头突出尽可能多的信息,从而让观众感到“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德军战车践踏波兰,导演波兰斯基没有用到炮弹、铁枪和坦克的场面,也没有用对白说明英法宣战是“绥靖政策”,而是在一家人举杯共庆和平的欢呼声中,切入了德军踏入华沙的场面。两个场景放在一起,就已经说明英法在欺骗波兰,此时华沙已经沦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再比如德军下令必须戴“大卫之星”袖章,否则会被惩罚,弟弟信誓旦旦说我就不戴,然而下一幕父亲佩戴袖章走在马路上。没有任何解释,但观众见到他手臂上的袖章就已经明白,犹太人生活在纳粹的统治之下,不得不服从要求。</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几段镜头里很少出现和德国纳粹正面冲突的镜头,但是却处处透露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声,无需多余的镜头和对白,便将故事讲得明明白白。影片的客观不仅表现在简洁的镜头和明快的节奏,更重要的是导演从未逃避那些残忍的镜头,也没有对战争的残酷做过多的停留,他在告诉观众:我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它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两个场面的冲击力在于,一个是小孩,一位是老人,两个弱势群体在强权的压迫下,毫无反抗之力,他们的死亡让人对于纳粹的罪行感到痛心,加深了普通人对战争的无力感。然而镜头并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有煽情的配乐。席皮尔曼拉出小男孩的尸体后,落寞离开;目睹纳粹杀人场面的下一幕,席皮尔曼出现在咖啡馆,弹钢琴谋生。仿佛悲剧从未发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高明之处就在于此,导演没有用冗长的镜头制造沉闷的艺术效果,也没有采用煽情的音乐刺激观众情绪。但历史和真实,本身就已经具备极大冲击力,只需要将事实展现给观众,就已经是最大的批判。也许,这正是《钢琴师》的镜头想要达到的效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钢琴家到幸存者:同一首钢琴曲,完全不同的心境:如果这部影片的亮点仅存在于的文本层的表达手法,那么《钢琴家》也不至于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威廉·福克纳认为:“人性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主题。”实际上,想要了解影片想表达的主题,我们还要将目光放回到主人公席皮尔曼身上。在华沙逃生五年,他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就是“人物弧光”。</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弧光”指的就是人物的转型、发展和变化,不仅因为没有观众喜欢看一成不变的人,更重要的是剧情类影片的核心和人物息息相关,通过人物来揭示主题,往往会让作品更加隽永而深刻。影片之初,我们见到的席皮尔曼看起来像一个完美的人——在炮火轰鸣中依旧坚持弹奏着《夜曲》的浪漫钢琴家;宁愿“死在自己家也不要逃”的爱国主义者;在犹太区还坚持打领带的“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1, 1, 1);">席皮尔曼维护“领带”,其实是维护活着的尊严,</span><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上一秒抱头痛哭,下一秒弹奏钢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只是为了表现一个“完美的人”,导演波兰斯基大可不必大费周折选择这样一个小人物,《辛德勒名单》所展现的英雄主义便已足够发挥。为什么他要拍摄席皮尔曼的故事呢?这就牵涉到导演个人对于人性审美态度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位导演在讲故事的时候,一定有他对于故事人物的执著,这背后蕴藏着导演对于人性审美的追求。“如果这个导演选择一个傻瓜做人格标本,他对人性的审美是这样的;如果这个导演选择一个英雄作为他的人格标本,就表现那可能他对人性的审美他是英雄主义的。”对于波兰斯基而言,席皮尔曼就是他心中的人格标本。在一系列的激励事件中,他从一开始“宁愿死”的态度,转变成委曲求全也要苟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1, 1, 1);">席皮尔曼为父亲求一张工作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为了救弟弟,他去祈求犹太警察放人;为父亲争取到一张看似可以保命的“证书”,但在纳粹面前他却不堪一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5px;">工作证在德军眼中只是废纸</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主题在人物一点点的变化中开始显露,在宏大的战争面前,生命是多么渺小,试图活下去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情。然而,人性的光辉就在此——无论多么困难都要坚持活下去。</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影片后期,席皮尔曼开罐头不巧被德国军官发现,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卑微而渺小,和“英雄”的形象相去甚远。对比战争前的那个“我宁愿死也不离开家”的钢琴家,席皮尔曼的成长全部体现在颤抖的手和恐惧的眼神中。直到影片最后,席皮尔曼坐在草地上看着落下的夕阳,这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席皮尔曼回忆战后再次回到波兰电台演奏钢琴曲时,写下:<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1, 1, 1);">“五年的时间,对于这首《升c小调夜曲》而言,好像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1, 1, 1);"></span>但唯有能够梦醒的人才有资格叙述这一切。有人说,这部影片最真实之处在于,不是所有的犹太人都是好人,也不是所有的德国人都是坏人,战争中的所有人都只是动物,他们偶尔展现的人性光芒才显得无比耀眼。</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而最令我触动的并不是二战时期波兰的众生相,我认为影片对犹太人刻画最真实的地方,应该在这段对话中:广场上聚集着无数犹太人,他们将被押送至集中营屠杀。一位老人低声愤怒地说:“为什么我们不反抗?至少我们还能光荣死去,而非成为历史污点。”另一位老人反驳:“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他们会送我们去死?德国人不会浪费如此劳动力,接下来我们肯定是去劳动集中营干活。”席皮尔曼的父亲则说:“我啥也不能做呀,让我拿着小提琴去对打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带给我的震撼,不亚于那些杀人流血的画面,甚至更加震动我的内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15px;">犹太人临死前的侥幸,展露无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无法理解那位老人的想法,他怎么能在见识过纳粹的罪行后,依旧觉得对方是有底线的,未来是光明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最可怕的是,这个念头存在于大多数犹太人的脑海,并且几乎成为犹太民族的习惯,“忍忍就好”的生存哲学完全超出了我的观念范畴。从小接受“英雄主义教育”,看见英雄的牺牲会心疼,但更会因为他们的奉献感到热血沸腾,从而鄙视那些在压迫之中顺从并苟活的人。但这部影片用完全不同的视角告诉我们:普通人的生存哲学,或许没有那么伟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战已过去75年,回头审视那段历史依旧令人震撼,也许《钢琴家》并不是想评判什么,而是希望人们记住:“既然历史在这里沉思,我们又怎么能不沉思这段历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