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一直以来,总想着写点什么来记念一下我那可爱可敬的老父亲。但每每想起,都以不知道写啥为由而抛之脑后。</p><p> 父亲已年逾古稀,身体逐渐孱弱,走路也是颤颤巍巍。每每瞧见不再娇健而慢慢佝偻一步一趋的老父亲,让人无限感慨生命的脆弱和面对丧老、死亡的无奈,决定寻一片宁静之地寄上支言片语。</p> <p> 爸爸出生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新中国成立的1949年,爸爸的出生,我想那时爷爷奶奶都应当是开心的,农村人讲究的后继有人,爷爷从见到爸爸的第一眼起,应当是不用为此再担忧。我没见过爷爷长什么模样,但是从老辈人的聊天中可以知道爷爷的原生家庭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家境是较为富足的,至少不会为了吃饭而发愁。爸爸在爷爷奶奶的爱护下慢慢的成为一个有弟有妹,天真顽皮的小大哥,但是好景不长,在爸爸七八岁时,爷爷撒手人寰,留下裹过脚的奶奶一人哺养三个孩子。</p><p> 奶奶,个子娇小,性格柔弱,性情温和,不管别人说多么难以入耳的话,奶奶总是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的听着,然后不痛不痒的来一句总结,做事情更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给人的感觉是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条不紊、慢条斯理的进行着,就没有急的时候,奶奶还操着一口浓郁的武汉腔,原本覇气、强硬的武汉调调从奶奶嘴里说出却是软糯绵长的。</p><p> 奶奶带着三个孩子,每天踮着小脚忙进忙去的做活挣工分。生活的艰难、困苦逼使着奶奶改嫁他方,从爸爸给后爷爷的画像中知晓后爷爷是个很覇道、野蛮、对人很刻薄,对爸爸没父爱的一个人,因为吃饭从来是他一个人坐在桌边,爸爸和弟妹们就只能端着吃食蹲桌子边或厨房里。在吃不饱睡不暖的日子里爸爸又迎来了同母异父的三个弟妹,生活愈加的窘迫、困顿,一个人养活八张嘴的压力,使有了自己孩子的爷爷对爸爸变本加厉的暴戾、严刻,不是非打即骂,就是拳脚相向。爸爸十来岁就开始,天还是朦朦亮的,睡眼惺忪的扛着拾粪用的锄子和篮子,腰里别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怀里揣着奶奶给盛的半碗杂粮和半碗老白菜梆子,空着肚子就随着大人们出门拾牛粪割草挣工分,等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尽管爸爸如此吃苦,替爷爷顶起半边天,可后爷爷还是只要不高兴就拿爸爸出气,因为爸爸性子耿直,面部表情也没那么丰富多彩的会去讨人喜欢,挨打受饿最多的就是爸爸,如同家常便饭,在后爷爷的淫威、暴戾之下,奶奶的存在是无足轻重的,甚至是微乎其微的,无论是雪雨天,还是黑漆马乌的半夜,对于爷爷的家暴奶奶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爸爸说:你快走。逃离拳脚的后果就是在屋外挨冻受饿的找个草垛头蜷上一晚,然后趁后爷爷还没醒时回到家里拿起养命的工具和饭食出门继续挣工分。 </p><p> 如果生活不是让后爷爷的愈加残酷、粗暴,爸爸或许就这么逆来顺受的活成另一般模样,至少不会在十多岁的时候选择离家出走,去寻找一个记忆里的家乡。听二奶奶讲,当时天气还很寒冷,饥寒交迫、休力透支的爸爸就穿着一套单衣单裤的晕倒在大伯上学的学校的篮球场上,当时很多人围观,都以为是讨饭的小孩,最后是大伯看出来是爸爸才带回到二奶奶家。在这段流离失所的日子里,爸爸吃过疯人院墙外长的地皮草,也吃过吃进肚子大便都拉不出来的观音土,每每谈及此事,二奶奶就会心生悲怜,泪眼婆娑的跟我们讲:你爸真造孽,以后要好好孝敬他。过去的艰苦生活,让爸爸学会了责任,学会了坚强,更懂得,要想过上好日子必须勤快。</p> <p> 尽管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爸爸成年后却是长得人高马大,外貌俊朗,做事勤快、利落,虽然是仅扛着粪锄站在窗外偷学了几个大字却能写会算,字虽看不出什么形体但也算是清晰隽秀,也因此被妈妈瞧中,妈妈相对儿言,出生环境比爸爸强很多,不愁吃穿的还正而八经的坐在学堂里读了个小学毕业,在家也就陪姥姥打打下手,没做好的饭菜就直接仍掉,是不是浪费?是不是粮食难得?生活在蜜罐里的妈妈恐怕从来没考虑过。嫁给爸爸以后,生活自然就会拘紧、寒酸些,吃了上餐就得想着下餐,每顿都得跟柴米油盐斤斤计较,不过爸爸很勤快,挣了工分,还摸鱼扑虾、买进卖出的倒腾点小买卖,捞点外快来补贴家用,大家庭的日子还算凑合。</p> <p> 姐姐的出世,让爸爸再次决定离开奶奶带上妻儿回到他的出身地另立门户,也有叫做落叶归根吧。除了妻儿,身无长物的爸爸就找了个被人遗弃了的草棚子安了家,若是下雨,棚内就成了水帘洞,床上毕定是湿漉漉的。环境甚是艰苦,妈妈也只能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的随爸爸吃糠咽菜,养尊处优也叫伸手不沾阳春水的妈妈也只得学着做饭、洗衣、下地耕种,爸爸常常跟我们说:妈妈会一锅做三样饭,上面是熟的,中间是夹生的下面是糊的,提及此事妈妈也只会笑笑,做饭确实是难为妈妈了。</p> <p>在爸爸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接受的情况下,他的第二个女儿——我出生了。听妈妈讲,当医生告诉爸爸是个女儿时,爸爸当时蹲在门口双手抱头的一个劲的叹气。这没有儿子叫声爸爸的遗憾,恐怕是爸爸此身都难以实现的梦想。爸爸曾说过,如果有个儿子的话,家里现在也不会是这般光景……,这就是封建思想的桎梏,我和姐听了此话也只能替爸爸挽惜,或许是命中注定,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也如同爸爸数罗汉,无论是正数倒数,永远是那个卷着裤腿席地而坐的弥乐,无法脱离那个宿命。</p> <p> 我一出生,身上就长有泡疹,每年夏秋就让我痛苦不堪,爸爸就背驼肩扛的带着我四处寻医问药,那时,虽然身体难受心里肯定是美滋滋的。</p><p> 现在人常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那时的爸爸可能还沉浸在诸多困扰中,无心体会,因为姐姐几岁时就开始为爸妈操持家务,知道做饭菜以爸爸的口味和喜好为标准,也知道做些事情来迎合爸爸,让爸爸开心。日子在爸爸妈妈的勤劳节俭中、无穷无尽的争吵中,在锅碗瓢盆的交错中,在酸甜苦辣的浸泡中、也在我和姐姐的提心吊胆中越过越红火,在姐姐十岁时买了全村里的第一部十寸黑白电视,每晚六点爸爸准时把电视搬到门前,里外三层的围观热播电视剧《霍元甲》,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屏住呼吸、鸦雀无声的认真的盯着每一画面倾听每一句声音,生怕漏过,我想那时上厕所应当都是忍着的吧,看到这个人挤人的场景,心里自然而然的产生一种自豪感的小幸福,对自己有如此棒的爸爸很是自豪。</p> <p> 爸爸的“神牛”每天早上朦朦亮就“突突”的开出去,等到伸手不见五指时的再“突突”的开回来,日子就在看似波澜不惊但是瞬间狂风大作中,日复一日的从指缝中溜走,草棚到红砖房再到二层三间的小楼房,居住环境改善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在我和姐姐漫漫长大的心田里也种上了一棵贫穷不可怕,只要不争不吵就是好的种子。而爸爸每每喝醉酒,就会合衣倒在床上,两个眼角伴着爸爸的低迷哭诉之声不间断的滚下二行热泪,几分钟后就晕晕睡去,看着两行热泪,我的心里也会酸溜溜的不知其味,有时我也会想,是哭没有儿子吗?还是因为……,所有的疑惑挤进不谙世事的小脑袋里,使我不得其解,妈妈的一句叫喊又让我变成没事人的自玩自己的。 </p> <p> 从小我认为爸爸爱姐姐多些,姐姐能干会做饭菜,而且性格上也像爸爸,记得姐姐喜欢画画,爸爸出门给姐姐买了一本美术书;姐姐肚子痛就给姐姐买甜果食,好像给姐姐能够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直到有一天,爸爸把我靠卖冰棍签子买来的小人书如同秋风扫落叶般快并不遗余力的全部扔进了猪圈时,把我精心布图、手工绘制的日记本撕成碎片,想粘起来都无从下手时,我哭了一宿,也从那刻起我再也不喊爸爸了,就这样别扭了小段时间,坚持不住的爸爸托人来问我为什么不喊你爸爸……。毕业后我选择到外地实习,因为天气恶劣不能返乡过年,听妈妈讲,爸爸竟然坐在桌边哭了起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担心是牵挂?如果我在家的话应当是永远都不会感受到父亲的这温情的一面。从小到大,在每一年的年饭桌上都会摆上一盘我食之不厌的藕丝、胡萝卜丝、千张丝、芹菜丝、瘦肉丝混炒在一起的什锦菜。串起点滴让我深切感悟,我虽然是不期而遇的来临,看似不受欢迎的强行加入,或许因为病痛应是搏得了爸妈多一些的怜惜和偏爱,只是父亲的爱就像是寒夜里点燃的一根火柴,给你温暖而不灼伤,给你光明而不耀眼,永远都是缓缓的跳跃着,散发着幽幽的光和热。 </p> <p> 爸爸年青时的风采在慢慢的淡化、消逝,但是看起来永远的精神矍铄、充满活力,走路生风,说话如钟,在所有认识爸爸的人的眼里,他就是责任、能干、老实、忠厚,农民伯伯几乎应有的优点全都聚于一身,至于玩奸耍滑、挖抗下套是全然没有,爸爸是别人眼里的好男人。</p><p> 爸爸挣的每一分钱看似都会规规矩矩的交给妈妈,而妈想要爸爸做的事情,爸爸也是说一不二的做到,这种外表风平浪静内地里暗涛汹涌的契合,是经过多少风雨的洗涤和困苦的沉淀才打磨而成,此等契而不舍、持之以恒的精神恐怕是我和姐都是望尘莫及。我和姐姐也渐渐明白爸妈不知疲惫的争吵,也懂得家永远是家的原由。</p> <p> 伴着一声楼房哄塌的巨响,爸妈⼀花了大半辈子的心血做成的楼房倾刻间夷为平地,爸妈搬进了还建小区,曾经为家里创造光荣的“神牛”,爸爸因力不从心已经无力启动而被闲置的放在小区,有人劝爸爸给卖掉,爸爸说舍不得,最后因为住的人多了,“神牛”无地安置就只得忍痛割爱,刚刚卖掉老伙伴了那几天,爸爸和妈妈还常常念叨着。</p><p> 做贯活的人只要闲下来就会腰酸背痛,浑身不自在,爸爸在小区外开荒种些无公害的蔬菜瓜果,又参加了小区里的保洁队伍,不管天有多冷也不管天有多热,永远都是天朦朦亮就出门,日到正午再回家吃饭,不请假不早退永远的把事情当成事来做,爸爸的敬业敬责却也给自己灌输了这个事情只有自己能干得好的自信与自大,爸爸的忠厚、耿直与倔犟也逐渐养成让别人一击就能上头的憨愚,最终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丢掉了这份年年被评为优秀员工的工作,只能在家天天的听妈妈讲故事念经书了。 </p> <p> 闲来无事的老父亲,愈加显的年迈与苍老,思想也渐渐的变得固化起来,任性,甚至是想当然,但是勤俭度日的作风一直都保留着,我和姐有时会因此叨上几句,爸爸的答复永远的都是:有得吃有得穿的就够了。够了——就是能吃饱就好,衣服能遮羞御寒就好。</p> <p> 2020年,值得记忆的一年,从大年初一起,人人都在岌岌可危甚至是朝不保夕中挨过一天又一天,每个人都在恐慌、畏惧,不知道怎么样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恶魔缠身与阎王相遇。爸爸在我离开的二天后就开始不舒服,病痛折磨得不能睡觉不能吃饭,肉体被病魔侵蚀,消瘦、孱弱;精神被病魔打倒,消沉、抑郁,爸爸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病人,一个天天口里挂着死活心里想着难受的真正病人。以前那个因为吃饭碍事,用老虎钳把嵌在牙床上的一颗切牙生硬的拉下来,血淋淋的都不会喊痛的爸爸己经荡然无存,那个身体再怎么不舒服也不愿意吃药,再痛苦难受也得出门挣钱,毅志力坚强,生命力顽强的爸爸已不复存在,现在念念不忘的是:这么样办?沮丧,郁闷……。</p> <p> 这次病痛,使那个以前一盘菜吃了又吃连残汤都要拌饭的爸爸,开始改变饮食习惯;也使那个年少时就懂得倒买倒卖的睿智、灵光的爸爸,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偏信流言蜚语,真可谓医无定方的四处寻医问药,而我和姐能做的就是绝对的配合与服从,为人子女,也只能迁就与包容,就像小的时候是爸妈牵我们的手一天天的长大,现在就应该是我们搀扶着他们的手,一步步的迈入人生终点。</p><p> 爸爸已至暮年,垂垂老矣,尽管心里会时不时的遗憾没有儿子可以依靠,但是女儿们给予的照料与陪伴至少也算有少许的欣慰,我是这般认为的,因为我和姐姐,都不会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生悔恨在我们的生命里呈现。</p> <p> 有爸爸和妈妈在的家,才叫做家,家永远都是我心之所向的地方,它温暖、安宁并且真实。爸妈的一个电话,不管我身在何地、身处何境,我都会撂下电话后的下个场景就是出现在爸妈的面前,看到一切安好我才可以释然。虽说父母的爱是无私也无需偿还,但是时至今日我仍在享受着他们给予的情爱,心怀愧疚与自责,这种无私的爱也是我无法缷下的精神枷锁。不管爸爸年青时的倜傥潇洒还是老年时的专横跋扈、愚腐怕事,还是妈妈的嚼劲可以让活者想死,死者复生,还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只希望在爸妈有限的时光里,紧紧的抓住与他们共度夕阳西下的每寸余晖,让我的生命没有遗憾。</p><p><br></p> <p> 此文无论是以何种情绪来追溯往昔,仅希望用点滴笔墨来记忆我那辛劳一辈子的老父亲,也许有人会认为那个年代每个人都是如此,但是事有不同人有各异,或许在我的生命里透析着的就是爸爸的种种伟大与不易,一个人在硝烟里摸爬滚打,也是我和姐姐有一种特别想要对爸爸好的情愫所在。</p><p> 到现今身体不适依然为我担忧的老父亲,只愿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切安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