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陕北(五一1)一吃食(1)

吴小荣

封面为邢仪油画《擀面》邢仪这幅油画有讲究，不免先说上几句。“米脂婆姨绥德汉”，“好婆姨出在张家畔”，“榆林寡妇金不换”。好的标准是个甚？一是勤，二是巧。好汉不光英俊，还受得哈地里的苦，盘得好窑里的灶。灶烧得不用风箱，火苗呼啦呼啦地往里钻，这便是巧匠了。好婆姨不仅是花容月貌，腰肢细软，还得擀得好面，调和得好汁水。吉平说，面擀得像纸一样薄，吃着筋斗。这便是好婆姨了。知青缺少经验，把白面做成个面糊，拿了去换人家的豆杂面。就是蔓豆、陶粟、玉米做的面，不粘，搀上榆皮面就粘了。调上酸菜汁，辣子，喷香，馋得你流口水，不由你不换。我们班同学殷罡在山西汾阳上池村插队，他说:“你们那里的武姓和我们村的武姓应该来源相同，和武则天同宗。有鲜卑血统，很多漂亮人。我们村绝大多数姓武。"武姓出美人。武则天，山西文水人，歌剧《刘胡兰》有“黑毛驴驴儿上山黑毛驴驴儿下，不浇那个交城浇了文水。”陕北米脂出美女，其实也是源自河东。鲜卑族自北魏孝文帝改革后，大多融入汉姓，主要是山西、陕西、河南一带。据说，小脚趾盖分叉，可能是鲜卑血统。我即如此，分为两部分，大的极大，小的极小，真是荣幸之至。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我在陕北(五一1)一吃食(1) 叶曼玉米青纱帐，碎密荞花素云裳。 ① ② ③ ④ 麻油辣子小蒜碗，苦丁灰灰酸菜缸。 ⑤ ⑥ 菽秫沗粟香五谷，瓦钵瓷瓮饱肚馕。 ⑦ ⑧ 粗饭精饭情依依，稠粥稀粥意茫茫。 ⑨注释:①曼:长。②青纱帐:指大片的玉米或高粱地。③碎密:细小而密集，这里指荞麦花形态。④素云裳:用白云编织的裙裳。素:白色。云:像云一样的。裳:音Chang，二声。古代指裙子。王力先生《古代汉语》(947页)“衣只指上衣，下衣叫做裳。……但是裳并不是裤而是裙。《说文》:“常(裳)，下帬(裙)也。” 屈原《楚辞.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⑤麻油:小麻子熬成的油，绿色，又称清油。麻:五谷之一，《古代汉语》(941页):“上古的粮食作物有所谓五谷、六谷和百谷。按照一般的说法，五谷是稷、黍、麦、菽、麻，六谷是稻、稷、黍、麦、菽、麻。⑥小蒜又称野蒜;苦丁又称苦菜;灰灰又称灰菜，都是野菜。⑦菽秫黍粟，都属于杂粮。菽:音Shu，一声。豆类总称。秫:音Shu，二声，高粱。黍:音Shu，三声，黄米，糜子。粟:音Su，四声，谷子，小米，也称稷。五谷之王，代表粮食，社稷代表国家。⑧瓦钵瓷瓮:陕北方言四字句。形容饭量大。一般写作“瓦钵磁瓯”。瓦钵:陶制容器。形状像盆而较小，钵(音bo，一声。)瓯:小盆。意为使用粗陋的器具，吃着粗茶淡饭。 瓮是盛东西的陶器，腹部大。小盆变成大瓮，有了饭量大的意思，仍旧是清贫。⑨精:《古代汉语》(1026页)解释，“精:(一)上等细米，跟粗相对。《论语.乡党》:“食不厌精。” 这是本义。 译文: 玉米近看秸秆挺拔，叶片硕大而曼长。远望一片翠绿而朦胧的青纱帐。人钻进去一下就没影了。 细小而密集的荞麦花，红色的茎秆，绿色的叶片，如同素白的云朵编织成的裙裳。铺满起伏不定的山坡。 陕北人喜面食。很少炒菜。吃时有一个长方形木制托盘，上面许多小碗里放各色作料。点上几滴辣子油，放点粗盐。拌上各色野菜。酸菜汁的味道胜过山西老陈醋。 陕北是五谷杂粮区，代表自上古始黄河流域老祖宗对主要粮食的概括总结。由于少油，知青的饭量都很大。我们和受苦人一样，过着艰辛清贫的日子。 不管是粗粮细粮，干饭稀饭，从来没有剩下的。对陕北人民和这块土地，充满着依依不舍的深情，但想起未来的前途，又感到迷茫。 记文要点:1、青纱帐与素云裳2、青线线那个兰线线3、雌麻与雄麻4、老婆吃了打老汉5、忘了娘老子忘不了你6、七十种糜子八十种谷 记文: 叶曼玉米青纱帐，碎密荞花素云裳。 寒冬的陕北，山是光秃秃的，像一个连着一个的土馒头。开春以后，就一天天漂亮起来。 玉米种在沟川，青纱帐遮住了视线。什么事也能干，比如说偷着掰几颗回窑里煮，喷香。荞麦属于五谷中的麦类，味道好极了。而且是一种亦粮亦花的植物，开出来铺天盖地，美咋了。隋唐时长安贵族有到高原赏花的习俗，赏的是大起大落的花谷中五颜六色的野牡丹。荞麦花没有牡丹富贵，可碎密的小花朴素近人，更有亲切感。 陕北女子爱以花起姓名，著名的有花木兰、兰花花。 木兰本为鲜卑姓氏穆兰，延安万花山人氏。后人喜欢，改为花姓。我有一首小诗。 辫发长长长过肩，鲜卑女儿手握鞭。 十里寒星十里铺，驰破五更夜未眠。 普通人家起名有桃花、杏花、改花、玉兰、荞麦。 我们张家河四队胡平妈被所有知青尊称为干妈，干妈还有个女儿叫玉兰，小时候胖胖的，圆脸，前几年回格看到，脸变尖了。 麻油辣子小蒜碗，苦丁灰灰酸菜缸。 说到麻，陕北大致有三种，蓖麻、芝麻、小麻。 蓖麻有毒，偶尔也少量食用。如夏天把小米、玉米粉和成糊状，做摊黄。将蓖麻子外壳剥开，白色的油籽擦在铁锅上，以防粘贴。 芝麻汉代传入我国，在村里和豆油一样很少食用，原因不明。他们只对清油情有独钟。老祖宗传下来的，从先秦两汉延续致今。 小麻在先人口里叫大麻，看《古代汉语》: “麻指大麻子，古代也供食用，后世还有吃麻粥的，《诗经.豳风.七月》:“九月叔苴”，苴就是麻子。麻不是主要的粮食作物，古代以絲麻或桑麻并称，那是指大麻的纤维。” “苴”，音ju，一声，又称苴麻。麻分雌雄，雄称牡麻，雌为苴麻，开花结籽。 关于麻粥，陕北有麻汤饭。用熬油剩下的渣子加青菜、小米熬粥。著名的美食。“麻汤饭，捣小蒜，老婆吃了打老汉。”尔格去延安，出火车站，路边有卖，但今非昔比。 大麻茎秆，在河水中浸泡数月可扯麻，纤维制麻线。极结实。可制麻袋、窗纸，纳鞋底。 碗是民歌主题。“半碗黑豆半碗米，端起碗来就想起你。”“端起碗来记起你，眼泪掉在饭碗里。” 小蒜、苦菜、灰菜都是野生的，现在成了美食。“二、八月的小蒜，香死老汉。”地里刚掏的，鲜味馋人。佳县民歌有《掏苦菜》，“太阳上来节节高，姐妹二人把苦菜掏。”流传甚广。 陕北与山西一河之隔，山西人喝醋，陕北少。延川没有制醋习俗，但酸菜汁味道也不错。叫个调和。酸、甜、苦、香、鲜都有了，就是缺肉。 没菜吃时，到房东不灵家要，脸皮的事就顾不上了。我们也有受苦人特别喜欢的调味品一固体酱油，每次刚从北京寄来，就给每家掰上一块，几下就分光了。 菽秫黍粟香五谷，瓦钵瓷瓮饱肚馕。 五谷指五类庄稼。每一类又有不同品种。 菽、秫、黍读音同为Shu，分别是一声、二声、三声，粟读Su，四声，粟裕的粟。 菽是豆类，陕北有黑豆、白黑豆、青豆、绿豌豆、绿豆、蔓豆。什么也种上些。国家粮站几个大库收玉米、谷子、麦子，小库收杂粮，不能什么都收，没有那么多库，再说城里人也不是什么都吃。 黑豆种得多，人也吃，驴也吃，大牲畜最好的饲料，每天夜里要加料。“马不吃夜草不肥。”不是草，是黑豆。吃了有劲，抗硬。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说，有些饲养员趁夜深人静把黑豆扞到自家窑里，社员心知肚明。看不见你拿黑豆，还不见驴不长肉？脊背尖得象刀子，拉磨时搭着毬脑，一副死蔫样子。紧喊:“大秋，大秋。”一曼不动。蒙了眼蒙不住心，一不留神就张开大嘴，将碾盘上玉米啃上一口。那狗日的会听动静，可灵，不的叫生灵。 秫米指高粱米，红红的，米粒大大的，吃着扎嘴。《兰花花》唱:“五谷子，田苗子，唯有那高粱高。”是真正的青纱帐。躲进去願咋家日鬼。 陕北叫陶粟，那会儿推广杂交品种，又矮又粗，产量高，种几年又不种了，丁爱笛照片背景就是。 黍是糜子，粟是谷子，长得有点像。谷子一个大穗，山西民歌《汾河流水哗啦啦》唱:“九月那个重阳你再来，黄澄澄的谷穗好像是狼尾巴。”这是乔羽先生作词，很夸张，也很形象。 糜子分穗，一掐一掐的，象新疆姑娘，辫子多。 张家河村小米质量好，有一股特殊的香味。米汤粘稠，稠得像一层凝固的脂肪，这便是米脂的来历。米脂有桃花水，我们村沟里也咕咕地冒泉水。 糜子碾出叫软米，大黄米。颗粒比小米大，黏。可作米酒，叫个稠酒，酸甜。也可以炸油馍馍，包粽子。 黍和粟的种类也很多，“七十种糜子八十种谷。”光颜色就有黄、白、红、还有一种黑卡谷，明清时贡品。麦子在陕北主要有小麦、燕麦、荞麦。 关于“瓦钵磁瓯”，《西游记》第十回樵夫与渔夫斗诗有一首《天仙子》: 茆舍数椽山下盖，松竹梅兰真可爱。穿林越岭觅干柴，没人怪，从我卖，或少或多凭世界。将钱沽酒随心快，瓦钵磁瓯殊自在。酕醄醉了卧松荫，无挂碍，无利害，不管人间兴与败。 知青每月定量45斤，男生不够吃。割麦子前的端午节，村民家家户户送粽子，你送我，我送你，给我们也送了许多。黄米加大枣，喷香，我一连吃了10多个，满手都是黏的，瓦钵瓷瓮，肚子如缸。 二队男生更行，丁牛每顿一斤小米。尚不如小悦。小悦是清华附中德智体标杆人物，全国中学生跳高第四名。身高1.85，体形健美。孙立哲《雨骤风疾练鲲鹏》中写道，老乡评价说，陈小悦可好苦咧，能记12分。能吃也是有名的，曾经创造了一顿吃130个饺子的记录，得名“震延川。” 我在《张家河的婆姨》中写道: ……，不灵婆姨就掀开门帘，出来说道: “口泼还有陈小悦口泼哩。” “咋介？”光亮婆姨就问。 “咦，那可能吃哩。生在我们家窑里，一罐钱钱饭忽拉拉一下就不见了。中午行饭，再的都是一罐，那要两罐哩。” “咋敢把你们家吃穷哩。” “咋也不咋，额大喜欢那哩，推磨一满不用个驴，那推上呼啦啦地转得科快哩。” “咦，那敢是能行女婿呢嘛?” “咋悄悄地，可不敢哈说。” 小悦和丁爱笛弟弟丁小力插户在二队武中云家。武家也是上川下来的移民，家里穷得滴里光珰。家有六朵金花，都是村里美女。我们房东不灵婆姨是老四，叫个勤勤。 陈小悦德才兼备，是我们清华附中的骄傲。1988一2000年任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副院长，2010年因病去世。(后附照片) 粗饭精饭情依依，稠粥稀粥意茫茫。 看地理课本，陕北属杂粮区，基本不种水稻，精米何有？白面珍贵，小麦亩产几十斤，还要交公购粮。小米算精粮，这理由充分，老祖宗留下的，五谷之首，营养丰富。再是出数，一斤顶一斤半玉米。贺敬之先生说:“小米饭养活我长大。” 粗与精不是主要问题。很多粗粮有特色。如玉米、荞麦、糜子，这里粮食口感好，再就存粮少，吃不到第二年，都是新鲜的。还有石磨一碴一碴磨出来，比机磨混打的好。 知青与受苦人比，各有各的心酸，各有各的乐子。受苦人没粮没钱，省吃俭用，粗粮细作。豆面掺榆皮面，照样筋斗，喷香。知青不时有北京寄东西来，偶尔开个荤。但细粮粗作，好东西也糟蹋了。实在磨不出面来，就煮的吃。煮小米，煮玉米粒，煮黑豆钱钱，凑合还行，都煮完了就煮野豌豆，煮蔓豆，腥的一曼弄不成，撂呀。 (图片摘自网络，致谢。) 野草。 丁爱笛在高粱地。 野草。 玉米苗。 张家河村白云。 鸭巷村水井。 对面山粱粱上的洋芋地。 连日大雨后水土流失。 南方的夏日。 河畔。 黄陵古柏。 红红火火过大年。 秫，高粱，陕北又叫陶粟。侯清婆姨、女子正在自家窑前的场院整理高粱秆。尔格种点高粱只是为用秸秆编织锅盖、蒸屉等器具。 延川过大年家家户户都在做白面馍馍。 贵州贵阳黔灵山旁边的菜场。 陈小悦与丁爱笛在延川关庄张家河村。 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