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的理儿

大漠独行

　　六婶和胖婶是前后院的邻居，住邻居差不多有二十年。都说心宽体肥，可是，生活中总有一些事情和胖婶过不去，让胖婶“看不惯”，因此，“看不惯”也就成了胖婶的口头禅。

看不惯一朵花太艳太香，花艳了，招蜂引蝶，生是非。太香，那更不了得。你说花香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刚刚买的雪花膏，有了花香，谁还能闻到它的香味，钱是白花了，这是胖婶的逻辑。一棵窝瓜秧，光开花不结果，胖婶看不惯；一头驴光拉车不下驹儿，胖婶看不惯；一个男人，不去地里干活，只在家里围着老婆转，胖婶看不惯……

胖婶看不惯的事儿，愿意和六婶说，六婶先是静静地听，然后再把自己的理儿和胖婶慢慢地说出来。

　　今年的葵花收成不好，胖婶家的二亩地少收了几麻袋葵花籽，胖婶肯定是看不惯，非但看不惯，还起了满嘴的燎泡。在炕上躺了好几天，一下子瘦了十几斤。头不梳，脸没洗，趿拉着鞋，胖婶可谓蓬头垢面，一脸的苦瓜相，说话是满满的苦味。“你说同样的地，照往年少收入三麻袋葵花籽，这日子还有个过？一年的油水没了，孩子们过年的新衣服没了，说好了要添个大件——洗衣机，丢了两个轱辘……”

胖婶愤愤地喘着粗气，眼里不仅有愤怒，还浸满了泪水。六婶忙着做棉衣，冬天马上来了，不能冻着孩子。胖婶见六婶没有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活，给她卷了一支烟。胖婶也慢慢地平静下来，慢慢地吸着烟。六婶见胖婶平静下来，才慢慢说出她的理儿。

今年雨水大，特别是葵花开花那些天，雨来的特别勤。你说雨不在家好好待着，跑出来干什么？许是雨也有什么憋屈事儿，出来散散心，把她的事儿说给一朵花听，说给一片草听，说给几个蝈蝈听。没看见今年的草特别绿，花特别艳，蝈蝈叫得特别欢……它们都是听了雨的憋屈事儿，它们拿出自己的本领，让雨开心一些。雨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前年雨贪玩跑远了，来我们这里就少了，伏天干旱那才叫可怕，机井都抽干了，要不是大家一起出门呼唤，雨及时回来了，也许就不是你们家少了三麻袋葵花籽，那是家家都会颗粒无收。

雨来得勤了，风的翅膀就沉了，你什么时候见到风偷懒？风的翅膀淋透了雨，哪还飞得起来？没有风，葵花和葵花的心事儿没谁知道。谁家的葵花有了婚事儿，大家都不知道，没有大家的祝福，新郎新娘哪有心情做事情，它们做的事情少，生的孩子就少，等到它们有心情做事儿，秋天也就到了。这样看来，葵花瘪子多也就不奇怪了。你看满地葵花头低着头，它们知道做错了事情，心里有愧。都不是圣人，更别说植物了，谁还不犯几次错误，是孩子哪有不尿炕的？今年欠收了，说不上来年葵花吸取教训，集中全部心思生长，多收四麻袋也有可能。又过一年，风的翅膀也会长大一些，也会更有力量一些，那样风就会飞得高一些，有了风的忙碌，葵花们的婚事儿就会隆重喜庆，蜜蜂粉蝶都来祝福，葵花们有了好心情，生的孩子就多了。

土地也是一样的，它的力气是有限的，要是没有冬天的帮助，说不准土地的力气早就用完了。今年葵花瘪子多，产量低，土地一定是节省了很多力气，来年葵花再生长时，土地就会把力气还给葵花，不仅要还给葵花，还要加上利息……“庄稼不收年年种。”就是这个道理。土地是最通情达理的，像七奶一样。它不会亏待每一个勤劳的人，今年没有回报，还有来年，还有后年……葵花是欠收了，秋菜上点心，半年吃菜问题解决了，是个不小的贴补，国家不是说了吗？工业损失农业补吗。

六婶说完，下地给胖婶收拾了点饭菜，简单的烀土豆，秋白菜，秋香菜，鸡蛋酱……胖婶和六婶手里捧着白菜包，两腮撑得圆鼓鼓，胖婶一口咬下去，差点咬了自己的手，她要把这几天欠下的吃回来。

　　五奶家下蛋的老母鸡丢了，五奶心疼得不行，家里的日常花销都指望着鸡屁眼，少了一只下蛋鸡，得损失多大啊。五奶在院子里骂，在小巷里骂，在小村里骂……五奶的骂声，让许多孩子做噩梦。五奶是认真的，不仅仅是骂几声那么简单，还做了一个面人，夜里星星出全了，五奶用钢针在面人身上扎一百下，扎七七四七九天，偷鸡的人就会有万箭穿心之痛。看到日渐消瘦的五奶，六婶在园子里摘了一个大窝瓜，到五奶家串个门。五奶知道六婶轻易不到谁家串门，多数邻里都是到六婶家说笑。提起丢失的母鸡，五奶长吁短叹，红红的眼里有了泪水。

六婶说：“都是那个该死的贼，不知日子的苦，那只鸡真要是被贼人吃了，也就是香了嘴，臭了心。也许是那只鸡走丢了，说不上哪天自己会回来。鸡丢也就丢了，是鸡重要？还是人重要？如果急出点病，吃药打针，恐怕不止是一个鸡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了好身体，来年多养几只鸡，不什么都有了？咱们前村，不是有个婆婆和儿媳妇因为一个鸡蛋，大打出手，结果儿媳妇被儿子一顿打，儿媳妇想不开，喝了农药。你说一个鸡蛋值钱，还是一个大活人值钱？生活不如意的事儿家家有，关键是遇到了就得看开，日子长着呢，还得往前奔。”六婶边说边指了指那个大窝瓜，说是几次要摘都没舍得，今天给五奶送过来，就是让五奶补补身子。另外窝瓜籽留起来，来年收的窝瓜吃不完。五奶擦干眼泪，下炕拿了十个鸡蛋，硬是塞给六婶，六婶推脱不掉，拎着十个鸡蛋，感觉沉甸甸，离开的步子迈得很慢。

林娘有一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最为蹊跷的一个梦是，说自己在几月几日晚上什么时候去世……有了这样的梦，林娘的生活还会快乐吗？快乐是谈不上的，恐惧满满，晚上不敢睡觉，让孩子们都站在身边。林娘的孩子们没有办法，求六婶过去劝劝她妈。六婶选了几样东西，到了林娘家。林娘已经几天没有睡好了，有气无力，把她的梦又学了一遍。六婶认真地听林娘说着她的梦，听到最后，六婶笑了：“老姐姐一向开明，怎么被一个梦打倒了？”六婶还没有说什么，她的笑声像是一道阳光，让林娘的生活里有了光亮。

六婶说，她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她本家的叔叔，有一年做梦说是阎王爷要来接他，时辰不差分秒。她叔叔让人做了装老衣服，连棺木都做好了，只等阎王爷来接他了。可是，梦中的那个时辰过去了，他的叔叔还好好地活着，现在七十多了，还能下地干农活。最后，六婶总结说：“梦都是反的，梦到死就是活。人哪能预知生死？要是那样，帝王早就为自己的生死做打算了，各个都会长命百岁。”六婶说完，亲自下厨，给林娘做一碗长寿面，打了三个荷包蛋。几天不进食的林娘，吃得狼吞虎咽，她说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的荷包蛋。第二天，林娘领着孩子们下地锄草，用林娘的话说，再不锄草，秋天没有粮食吃，那可是真要饿死了。

　　谁家的土豆结的少，谁家的孩子不听话，谁家的男人有了外遇……赶紧去六婶家，听听六婶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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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