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父亲、母亲

红红（自律）

当提笔写下“追忆我的父亲、母亲”这八个大字的时候，突然搞懂如今的我，已是一个没有了爸爸和妈妈的孤儿了……整理出几段曾记录过父母的有限文字，将其汇集成篇，来抚慰我这颗无处安放的心…… 父亲、我、父亲的桥 多年来“靠山”这一词汇，总在我的脑海中盘旋并一发不可收拾，当我提笔写出父亲两字时，那连绵不断的、雄伟的、壮丽的高山，和着父亲的身影，凸现在我的眼前……生于旧中国的父亲，青年时在革命思潮的激励下，放弃了地主家少爷的生活，毅然脱离了家庭投入到工农子弟兵的行列。部队把他送到学校学习，以备打下政权后的国家建设，他选学了土木建筑专业并主攻铁路、公路桥梁设计。新中国成立后，父亲携母亲支援北方建设来到东北，从此“桥”成了他一生的最爱。 站在自己设计的桥旁畅想该有多惬意啊！ 身高有1.74米的父亲，瘦瘦的，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他一生少语，每天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小时候我的记忆里父亲的形象是模糊的，或者说我很少看到父亲笑。由于父亲常年公出在外，母亲身体又不好，我们兄妹被寄养在南方的外婆家，十岁时回到父母的身边，当我看到父亲走进家门却张不开嘴叫“爸爸”。那时候好羡慕人家的孩子能腻在爸妈怀中撒娇，而我们兄妹从来都没有过，每每看到父亲回家，我们就如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 由于家庭出身不好，文革那段特殊的年代里，我们兄妹都受到了不小的牵连，大哥因此落选国家体操队，二哥几番政审下来终没能成为翱翔蓝天的飞行员，才华横溢的姐姐更是被长影和八一电影制片厂拒之门外，而我在14岁时同样也没能成为部队文工团的小提琴手（从此再没有碰过小提琴）。更让我们兄妹汗颜的是，当年我们只能在红小兵（现在的少先队）、红卫兵、共青团组织的门外徘徊，无论我们在学校里表现得多么优秀，也不能改变我们的家庭成分，何况我们还有一个在国民党统治下担任台北市副市长的大伯呢！每当遇到这些挫折的时候，不谙世事的我们都会对父亲生出几许怨气…… 真正让我对父亲有所感知，应该追朔到70年代，为了响应毛泽东主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家中最小的我跟随父亲单位的其他子弟，第一批来到东北边远山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文化极度落后的小山乡，我由于懂得一点医疗技术而成为大队卫生所的“赤脚医生”，这年由于表现突出当选为县里的优秀知识青年代表。那时父亲正在广西桂林出差，听说我的事迹后，给我寄来一份厚厚的家书（父亲给我的唯一一份书信），信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吾儿：知道你有所成就，老爸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感到自豪，一直以来，爸爸深感内疚的是亏欠你们兄妹太多，我无力给予你们兄妹很好的家世和财产，唯一能给你留下的是认认真真做事，诚诚实实待人，勤勤恳恳工作，清清白白做人，这四句话望你能时刻牢记在心中。老爸现年事已高（当年55岁），但我还要为祖国的桥梁事业奉献自己的余生……父亲的一番话语着实让我震撼，这时我才开始真正品读自己的老爸。 终于可以缠着父母亲撒撒娇了，嘿嘿！ 父亲在文革中受到了强力的冲击，本来以定为院长的他终究没能上任，毫无怨言的老父始终把党和国家的利益放在首位，60岁上他光荣的成为了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记得去年父亲因病住院，手术后还在孜孜不倦的学习新党章，我们不让他看书劝他好好休息，他却说生病耽误了好多学习的时间，他不容许我们兄妹因为他请假影响工作，他的言行让医院里的大夫和护士们感动不已。 在医院里的老父亲 印象中父亲从没下过厨房，可近年来只要我回家，老父就会喜滋滋地说：“我的老丫头回来了，爸爸给你做鱼吃”，于是他老人家会用几个小时，为我做上一盘我最爱吃的豆豉辣椒鱼……在全国很多的城乡中都有父亲设计建造的桥梁，他多以设计双曲拱桥见长，我们中学语文书里《南京长江大桥》一课，那其中就有父亲参与设计的一部分。对桥我虽不懂，但从桥梁的构造上来说，拱桥的受力和耐久性都要高于直桥。多年前父亲退休在家，我们本以为他可以休息了，然而他的学生们不时找上门来求教，70岁高龄那年他再次披挂上阵，参与了我省新开发公路和国道扩建的工程，设计了其中数架公路桥和立交桥，父亲一生就是这样默默地工作着…… 随着年轮的增长，父亲的身躯在我的心目中越来越高大，越来越伟岸。谨记父亲的教诲，我们兄妹四人始终以他的博学和为人鞭策自己的言行，并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地学习着、工作着。父亲的学生们常说他是“靠山”，而相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虽已是耄耋之年的老父，但他不仅是我们的靠山，更是我们的脊梁……写於2007.6.14 耸立在省内公路建设中的一座由父亲设计建造的“长青桥” 淡淡的芳香---母亲 早就想写一点有关母亲的文字，然而一拖数年迟迟没能动笔。我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母亲，可当我拍下这几张图片时，我的心告诉我：其实母亲就如这绿叶小花，是一个默默开放、无欲无求、与世无争、散发着淡淡芳香的女人。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外公当年是跟随谭震林闹革命的中共地下交通员，他的公开身份是成衣店的裁缝（现在叫服装设计师），母亲年轻时是南方小县城里有名的美女，那个时候没有几个女孩能上学，母亲读到了初中毕业。 新中国成立后，母亲跟随支援北方建设的父亲来到沈阳，之后就有了我们兄妹四人。母亲曾是沈阳最大制药厂的化验员，她工作认真、为人诚实，深得领导和同事的爱戴，由于父亲常年工作在外，又由于我小时候坚决不上幼儿园的缘故，母亲毅然辞去工作，做了专职家庭主妇。数十年来，无论是富足还是贫困，无论是顺境还是动荡，母亲就这样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家操劳着，她把毕生的精力和才华都奉献给了我们。 如今年近八旬的老母亲，总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的子孙们，淡淡地、淡淡地散发着芳香……写於2007.5.13 看（侃）“桥”之旅"父亲节”因学校有课没能陪伴左右，为弥补缺憾我为父母安排了看“桥”之旅，不过想让两老口同步行动可是件不太容易的事。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我们家依这说法可就有二宝了，这两宝贝加起来一百七十多岁，平日里谁看不见谁都找起来没完，可聚到一块就免不了掐架。 被人们誉为连接浑南浑北的彩虹桥——长青桥，是老爸亲自设计建造地。 想好对策到家，我便不动声色地与老妈话着佛事，说到兴处她还下厨为我烹饪了素食，我一边吃一边使劲地夸她做得好，就这样把个老太太哄得团团转美得不行。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我便提出带他们去浑南看“桥”，一说去看自己的桥，从事铁路公路桥梁设计数十载的父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要知道“桥”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老妈也只好笑着欣然前往... 富民桥——全称“双塔三跨式单索面折线型斜塔预应力混凝土斜拉桥”， 侧看像展翅欲飞的大雁在河边嬉水，正看桥梁部位宛如一个巨大的倒三角。 浑河上最早的一座桥——浑河桥，始建于1942年“伪满”时期，2003年12月19日凌晨4时左右，有着61年历史的老浑河大桥被爆破拆除，留下了第17、18孔之间的桥墩做纪念！现今浑河桥于2003年11月14日竣工通车。 工农桥——始建于1965年，老桥整体结构为梯形钢架桥，2004年9月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全长500米、宽13.5米，双向8车道。是浑河上至西向东的第三座桥，更是浑北连接和平区长白地区和通往苏家屯区的重要通道！ 在沈阳浑河城市段建设中，浑河作为沈城第一大河流，已成为市核心城区的内河，即老城区和新城区的界河，让家人深感骄傲的是，继父亲设计建造地长青桥之后，现如今浑河上已架起了八座跨河大桥。从上游到下游自东向西依次排列为东陵大桥、长青桥、富民桥、浑河桥、工农桥、三好桥、胜利大桥、谟家堡闸桥，加上正在建设中的新立堡桥和南阳湖桥，浑河上将有十座跨河大桥连通新城老区。加上五爱河底隧道，掐指算来浑河上每隔一点五公里就有一座跨河桥梁。有句话说得好：一座桥就是一个城市的建设推进器，一座桥就是一条城市通往财富的黄金大道。 被称为浑河上最美丽的桥——三好桥，2008年10月10日竣工通车。 如一条银带镶嵌在浑河两岸——胜利大桥，全长1514米，是横贯沈阳浑河南北交通的大动脉。 母亲眼里闪着泪花与父亲相牵着流连与“长青桥”身旁，老爸嘴里还不停地叨念着“这是我的桥、这是我的桥...”，长青桥---就是他们拥有的另一个孩子呀！我在赞叹兄弟桥英姿的同时更悟到了父母的内心……注：浑河桥、工农桥、胜利桥图片选自沈阳公路网。2009.6.24 情人的关怀——三月心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清明的日子翻出曾写过的文字，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用心折成五百只仙鹤，捎去女儿对您深深的思念，老爸您懂的...... “风儿阵阵吹来，风儿多么可爱，我时常想起清风，诉说情怀。树上美丽的花，开的那么可爱，花儿谢花儿开，谁能明白。 时光不停地流，一去不回来。你曾经告诉我，光阴不再来。如今我已了解，你对我那样关怀，我要珍惜你的爱，不会忘怀”。沈城三月的寒风依旧刺骨，虽已入春却如我的心情一般打着寒蝉。自一一年七月脱离工作岗位，此后除每周三天在艺校授课外，余下的时间都是陪着老父一起度过的。 算起来父亲生病已有八个多月了，由于用药得当，在家休养的父亲愉快的过完了自己91岁的生日并踏进龙年。当然，父亲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下楼走步锻炼了，每天只好坐在躺椅里看看书报、写写日记，并简单地料理自己的日常起居，不过身旁必须有人陪护。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在我们兄妹为他筹谋下步康复计划的当口，几天前我刚走不过半小时，他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自己去卫生间摔倒，从此便卧床不起。 “我的女儿回来了” 早八点打开房门，母亲像往常一样在厨房为父亲做早饭，仰靠在病床上的父亲见到我兴奋地说“我的女儿回来了”，因为去艺校上课，父亲有两天没能见到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想我了...”，“嗯！”父亲如孩童般答应。 安排母亲去孙子房中补觉休息，我开始帮助父亲洗漱清理，用我的护肤品抹过香香，爱干净漂亮的老爸竟显得那么惬意。坐在父亲床旁的座椅上我拿出毛线织了起来，“这是什么？”父亲问，我把织好的半成品放在身前比划着“嘻嘻！毛衣，好看吗？”，他笑着点点头并问“不去上课了？”，“不去了，在家陪你！行吗...”。 可能是我在的缘故吧，一整天父亲都在安稳的沉睡中，温馨的气氛充斥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晚上儿子下班来接我回家，父亲握着他的手不放，“放心吧！我会好好带他的，你乖乖睡觉，明天我来陪你哦！”，父亲似有些恋恋不舍。“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活了九十三岁够本了” 早晨老妈告诉我，父亲折腾了一宿，闹得众人一晚不得安宁，看着母亲失血的脸色，八十多岁的人了让人心痛。轻轻地抚摸着老爸的手“不听话了，闹人了...”，父亲看着我显得很无辜，“好吧！晚上我来护理”。 用热水好好地给父亲泡了个脚，随后一通按摩关闭大灯，其他人退回自己房中休息。 死一般寂静的夜晚，昏暗的台灯下父亲辗转反侧着不得安眠，生性要强的他虽穿着纸尿裤还是要下床解决，我不得不一次次地抱他起来打理，每次他都举手表示谢意。“干嘛呀你！自己的儿女用得着谢吗？”，原本已吐字含糊的父亲清晰的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活了九十三岁够本了”，“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着，咱活一百岁不更好吗！”我接口道。 其实父亲并不想折腾家人，他克制病痛的毅力是无人能比的。 “臭美！” 白天姐姐请假来照顾老父，临走时我贴着耳边让他乖乖等我下课回来。父亲轻轻的搂着我的脖子，摩挲着我衣领上缎带编制的蝴蝶结，并托起紫晶项坠打量，问他“喜欢吗？”，“臭美！”他清晰地语言逗得家人大笑。 是夜，呼吸道造成的困难折磨着父亲，他睁着双眼东看西望无数遍地翻身坐起，想起姐姐讲述父亲先后两次让家人搀扶走入南北阳台观望，并看着房门说“我出不去了”的事宜，心里一阵阵发酸。倚在父亲床边我轻手揉捏着他被病魔吞噬的瘦骨嶙峋的身体，可能是心痛小女儿的缘故吧，他一遍遍地催我去睡觉，并艰难地欠起身拿过盖在我身上的小被问冷不冷。 当我再次俯身去抱他时，他伸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眼里满是愧疚，抱着老父我突然感到很满足，要知道这是记事起父亲给我的唯一的一次爱抚。 “如今再也不能为它工作了” 室外，西北风飕飕的刮着阴雨绵绵，早晨母亲和哥嫂接手后，我便一头扎进小侄的房间，听到母亲对父亲的柔声细语，不免生出几许感慨---老伴老伴、老来才真是伴啊！ 在家躺了一个多小时，再次返回父母家便觉气氛不对，姐姐红着眼睛告诉我，父亲再次要求到北阳台眺望，细细地环顾设计院每个他走过的地方，竟涕泪纵横把头埋在肘中不能自已，同时用手在空中划出“我在这里生活了近七十年，如今再也不能为他工作了”的字样，抬回房间时手足抽搐，家人忙成一团。 真搞不懂父亲为何对这片土地如此的眷恋……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上辈子没好成，这辈子还来找他，跟他要更多的爱”。 天空飘着雪花，大地阴霾笼罩，琴房里的我总像掏空了一样心里难受。午后在等待学生的间隙，心脏骤然如刀绞般疼痛难忍，指尖无意识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趟出《情人的关怀》……时针直指午后两点，电话那头传来“小妹！放下你手头的工作赶快回来！爸爸不……”“我要珍惜你的爱，不会忘怀” 当一缕青烟直冲云霄，生我养我的父亲真的驾鹤西游去了，如果说没有心理准备是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老爸为什么不把最后的拥抱留给我……我恨我自己无力留您回天，您却用近二百四十多个陪伴守护的日夜弥补了我儿时承欢膝下的缺憾，紧紧地把您捧在怀中，您在最后一刻医治好了我几天来靠救心丹维持的心脏。 爸！从今往后我将再也找不到您山一般的父爱... 风儿阵阵吹来，风儿多么可爱，我时常想起清风，诉说情怀。树上美丽的花，开的那么可爱，我要珍惜你的爱，永远不会忘怀......写於2014.4.5 伤别离清明当日，母亲仙逝，永远离开了深深的爱着她的子孙们……心痛、心酸、茫然、害怕、无助，我身前的那道厚厚的高墙坍塌了……那一日，那一夜，那一年，那一世，那一瞬，只为有你……写於2019.4.5 值得庆幸的是爸爸、妈妈在天国里相伴……余下的日子，无论有多大的委屈，再不会有爸爸妈妈的家来为我遮挡风雨。就算身体再不适，也不会有爸爸的豆豉辣椒鱼和母亲的药膳来帮我养胃。从此再也没有了爸爸妈妈味道的家，来召唤我回家……写於2020.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