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九六八年

袁战周

<p class="ql-block">  文化大革命己进行快两年了,整个社会进入了疯狂的状态。我在铜川市第三中学上学,本来应该在1967年秋季毕业,可是无休止的文革、派性引起的武斗,看不到复课的可能。三中曾经是武斗的战场,又历经几次打砸抢,看上去满目疮痍。唯一的教学楼,墙面上满是涂鸦,教室桌椅损坏了,门窗玻璃打碎了。绝大多数学生从1967年下半年离开了校园,学校里冷冷清清。</p><p class="ql-block">  1967年秋天,我回到了红土镇。镇里有一个房屋修建队,我去当了小工,每干一天活挣9毛钱。在闲下的时间,我买了一个半导体高频三极管,两个二极管,还有电阻电容等元器件,组装了一个来复式收音机。并计划再干上两个月临时工,用余钱再买三个低频三极管,升级组装一个推挽式收音机。</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侯,红土镇来了一位解放军排长,名叫康从仁,是陕西兴平县人,61年入伍,来到红土镇负责接新兵工作。康排长非常平易近人,尤其爱和青年学生交往,我们很快成了好朋友。经过康排长的教育和动员,我报名参军了。3月20日接到入伍通知书,3月26日新兵集中在铜川市第二中学。 </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陆军55师在铜川市征了200名新兵,分别来自市一中、市二中、市三中、渭中、建中等,几乎都是高、初中老三届学生。在新兵连里,我見到了许多同学,大家非常兴奋。在迷茫、彷徨、观望、等待中的学生们,机遇使他们果断地走上了投笔从戎的道路。我们换上了新军装,第一次领到6元部队津贴,腰杆也觉得硬了,别提多精神了。第二天早上,铜川新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出早操,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响亮的声音中充满了青春气息,从市二中跑到川口再返回。久违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早操。</p><p class="ql-block">  3月27曰下午。新兵要从宜古村火车站乘车离开铜川。突然,从桃园煤矿和宜古村火车站方向传来了枪声,断断续续,时紧时松。很快有消息传来,那里正在进行两派武斗。新兵连领导临时改变计划,新兵先坐汽车到耀县火车站,再改乘火车军列。那时的军列都是闷罐子车皮,时开时停,经历了3天4夜,我们终于到达了部队。</p><p class="ql-block">  火车停了,赵连长高喊着:"到地方啦,下车了”。蒸汽火车头挂着几节闷罐子车廂,孤灵灵地停在铁道上,周围是空旷的戈壁滩。突然,一个新兵喊起来:"我看見部队营房了”!果然,在左前方几公里的地方,有楼房、水塔、烟茼和一些建筑物。杜军医涚:"那是老七号基地,属于国防科委系统,我们在石头山脚下,住的地窝子”。杜军医接着说:"国防科委基地是保密单位,1966年我们刘团长接受施工任务,来这里勘察地形,进入七号基地被拘留起来,兰州军区打了电话,才把刘团长放出来。你们进了工区,每个月8元津贴,其中2元是保密费。”听了杜医生的话,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在连长的带领下,新兵队伍向远处石头山的方向走去。山脚下面几排地窝子,一个极简易的篮球场,步兵第164团新兵连的驻地到了。</p><p class="ql-block">  1968年因文革动乱,征兵比较特殊,陕西榆林、府谷县,甘肃静宁县的新兵己结束了新兵训练,补充到老兵连了。铜川和富平的新兵组成最后的新兵连,一个班一个地窝子,很快安顿好了住处。青年人充满了青春活力,刚吃过饭,就跑到篮球场上活跃起来。但令人意外的是,打篮球的球员争吵起来,原因竟然是派性作怪,争论的是文化大革命中铜川市212派和219派之间的是是非非,结果不欢而散。</p><p class="ql-block">  晚上,戈壁滩上刮起了狂风,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但是地窝子里安安静静、温暖如春。班长告诉我们:"地窝子虽然其貌不扬,但充满着劳动人民智慧,住在里面荫蔽性强,不怕风沙,冬暖夏凉,作为部队野外临时营地还是不错的。很快,我们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们转入了军训,机三连正在附近打坑道,上下工路过新兵连训练场,老兵们穿的工作服又脏又旧,引起新兵议论纷纷。班长说:"在我们这里,虽然都是军人,国防科委下属单位驻在各基地,他们住的楼房,穿的新衣,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戴着眼镜,工作神密。咱们施工部队的军人,远看是挖煤的,近看像要饭的,穿的工作服补丁叠补丁,油浸浸黑呼呼的"。哈哈哈哈……大家大笑起来。后来我们仔细观察,果真如此。</p><p class="ql-block">  班长告诉我们,这里有个10号基地(酒泉东风航天城),那里有百货公司、电影院、澡堂、照相馆,距这里有四五十公里,星期天可以轮流请假去。公路上基地的军车很多,军人一招手就会停。星期天到了,几名铜川新兵请假去了10号基地,回来后兴奋不己,说10号基地就是一座暂新的城市,基地里绝大多数人员是军人,城市建设比铜川好得多。</p><p class="ql-block">  一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结束了, 我和十多个铜川籍新兵分到了八连。八连是个温暖的大家庭,连长潘登元和指导员薛智仁,在全连有很高的威信,各项工作都抓的很紧。老战士对新兵很热情,甚至是无微不至。例如怎样缝补衣服,怎样叠被子,怎样能洗白衬衣,脸上起皮用什么擦脸油,都会不厌其烦的教会你。 </p><p class="ql-block">  五月初,164团三营到白玉山掘进坑道,八连负责坑道壁覆工作。八连派出一台解放牌汽车,去北方100多公里外拉柴,我积极报名参加。司机是汽车9团配备给八连的,他一边开着車,一边给我们讲注意事项。他说:"戈壁滩上有海市蜃楼现象,容易迷失方向,去年汽车9团一名司机去北边拉柴,回来路上绕起了大圈子,在戈壁滩上转了四五天,最后出动直升飞机才把人和车找見。”戈壁滩上没有路,汽车一路颠簸着,地面上尘土飞扬。三个小时后,车开进了一大片枯死的胡杨林。这里距中蒙边界不远,属于额济纳旗境内,周围方园百公里没有人烟。胡杨是生命力极强的树木,流传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腐”的说法。这里枯死的胡杨林,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历史,表面上看根还扎在地下,用手一推就倒,一拔就出来,人人都可以当鲁智深,不到一小时,我们就把车装满了。等回到白玉山八连驻地,天己完全黑了。 </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上午,一辆吉普车向白玉山八连驻地疾驶而来,兰州军区司令员张达志看望八连来了。全连干部战士闻讯后,都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围绕在司令员的周边。张司令员在帐篷前席地而坐,仔细的听着连长潘登元和指导员薛智仁的工作汇报,并频频的点着头。忚紧接着到连队伙房、厕所和猪圈祥细察看了一遍。张达志司令员是榆林佳县人,老红军战士,对战士很亲切。张达志司令员在八连吃了中午饭,向战士们亲切的挥手告别。听老兵们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张司令员在兰州经常被批斗,为了排除干扰,他经常爱进二工区里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大首长,一个沒有架子的,平易近人的,五十多岁的高个子瘦老头。 </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苏关系持续恶化,我国西北有边无防,毛主席为此常常夜不能寐。从1965年起,国防工程摆上了议事日程,工程兵171团、172团、173团、182团、步兵164团、汽车9团先后浩浩荡荡开进了第二工区,千军万马展开了国防施工。</p><p class="ql-block">  国防施工的环境恶劣,劳动强度大,作业时间长,工作的艰苦程度超过预想。 我们八连负责坑道壁覆工作,有步兵坑道,炮兵坑道,指挥坑道等。我们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每天早上4.30时起床,下午6点以后收工,三吨饭都在工地上吃,回到驻地天都黑了。在壁覆工作中,每个排一个工作面,步兵坑道一天壁覆12米,炮兵坑道一天壁覆7米。那个年代,国防施工机械化程度很低,基本以手工作业为主,一个排作业面只配备一台搅拌机,其它的只有园撬、手抬料斗、手推车等。艰苦的工作是大课堂,磨练着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兵。 </p><p class="ql-block">  五班是备料班,负责把石料、沙子、水泥倒入搅拌机。手抬料斗达300多斤,由两名战士自己装料,自已抬料,每搅拌一次需四料斗。那时的我还不满18岁,刚走出校门,身子骨比较单薄,抬起料斗眼冒金星,咬着牙干了一天。第二天,班长照顾我,调整我负责抱水泥,每搅拌一次,向搅拌机里倒进两袋水泥。这一天施工搅拌机进行了120多拌,我拆线抱水泥250多袋,累计重量达12多吨,我的胳膊肿了,但是,我坚持下来了。 </p><p class="ql-block">  那时侯工作虽然很艰苦,但官兵一致,党员带头,风气很正。我们的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都战斗在第一线。 在戈壁滩上施工,方园百里没有人烟,温度经常达到四十多度,干起活来大汗淋漓。为了方便和凉爽,我们经常脱掉军装,光着膀子、穿着短裤干起活来。头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们班新兵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膙子,穿的军裤膝盖上磨出了大洞,胶鞋被大姆脚指顶出了窟窿眼。从外形上看,我们已和老兵们融和在一起。当然, 施工部队的伙食不错,每人每天九角钱的标准,中午饭都有肉吃。小伙子们只要吃饱饭,晚上睡一觉,第二天体力就恢复过来了。   </p><p class="ql-block">  国防施工中,最艰苦的还是高山作业,没有机械,掘进靠铁锤打炮眼,壁覆材料完全从山下背上去,水泥浆全靠铁撬在钢板上手工搅拌,壁覆的工作量增加了许多。有一次,我们排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五点半赶到了某高山坑道,进行炮兵坑道口的浇注作业。战友们热火朝天干了起来,可是,到了下午七点钟天快黑了,工程量才完成了三分之二左右。壁覆工炸的特殊性,决定了工程必须一次:完成。排长谢苟智对大家进行了现场动员,各班长也主动站出来,发挥着骨干带头作用。发电机轰鸣起来,在微弱的灯光下,战友们重新振作起来。备料、拌浆、运浆、上浆、捣鼓、回填石头,一刻不停的干着。夜深了,瞌睡虫一次次向我们发起了冲击,眼皮不由自主打起架来,班长们一次次叫醒了我们。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了,我们终于完成了高山炮兵坑道口的壁覆工程。排长谢苟智看了一下手表,早上八钟半了,我们在工地上整整干了27个小时。  </p><p class="ql-block">  八一建军节到了,加上星期日,我们放了两天假。但是,坑道养护工作不能停,班长派我到高山坑道进行夜间的养护工作。我背上半自动步枪,向高山坑道爬去,到了坑道口,炮排的一名战士向我交接了手续。天快黑了,戈壁滩上刮起了狂风,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到处是劈雳啪啦的声响,就在坑道下面的山沟里,曾有一名迷路渴死的干枯牧民尸体。我在坑道里点燃了一堆篝火,把装满了子弹的枪背在肩上,提着矿石灯和水桶,每两小时给坑道泼一遍水。空隙时间,我坐在火堆旁,点燃了一根香烟,听着坑道外恐怖的声响,想起了指导员讲的边境敌特敌情分析,想起了《鲁宾逊漂流记》,想起了《海底两万里》,还想着野狼来了怎么对付。我又一次检查了枪弹,并在坑道口设置了障碍物,心情才安静下来。天亮了,我度过了八一建军节的晚上。</p><p class="ql-block">  国防施工不仅艰苦,也经常发生危险。有一次,我们二排在一个叫672号指挥部坑道施工。中午12点,炊事班送午饭来了,主食是大米饭,菜是大肉炒辣椒和糖拌西红柿。我们早己肌腸碌碌,全排人员从坑道里跑出来吃饭。四班负责捣鼓水泥浆的战士,抓紧将工板内的水泥浆捣鼓好,否叫会出现蜂窝麻面等重大质量事故。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洞内发生了大塌方,坑道里一片漆黑。排长谢苟智大喊一声:"快!冲进去救人!"同志们放下饭碗,跟着排长冲进洞内。四班战士马万厚被塌方的气浪冲到洞边,几根断了的方木拦住了巨石,命保住了,腿和胳膊骨折了。他被送进了陆军24医院。事后,谢排长说:"多亏了炊事班,如送饭再晚几分钟,全排绝大多数人还在工作面,后果不堪设想。”从1966年开始,施工部队陆续开进工区,每年都会产生一些伤亡事故,涌现出一些英雄模范,还有一些老战士得了职业夕肺病。</p><p class="ql-block">  国防施工除了艰苦、危险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寂寞。连队春夏秋三季施工,冬季抓紧军事训练,平时还会组织一些文体活动。但是,许多1966年以前入伍的老战士,连续四年未走出戈壁滩。常年在戈壁滩上工作生活,見不到绿色,見不到女人,見不到老百姓,听不到孩子的哭笑声。对外部世界的了解,他们只能从军报上阅读,从亲属来信中分析,以至于对外部情况,尤其是对文化大革命作出各种夸张和离奇的解读,常常引起我们的哄堂大笑。是啊,人除了社会属性,还有自然属性的一面。</p><p class="ql-block">  去年以来,战友群内出现了许多军营回忆文章,使人熟悉而亲切。"昨夜小楼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50多年过去了,1968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把它作为一种记忆,一种财富,慢慢地消化吧! </p><p class="ql-block"> 2018年3月14日</p> <h3>铜川战友:殷宝成、袁战周、陈志和合影</h3> <h3>铜川战友:秦玉忠、王天瑞、袁战周合影</h3> <h3>作者2018年9月用手机补拍</h3> <p class="ql-block">2021年7月1日:光荣在党50年</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袁战周,男,汉族,中共党员,大专文化,生于1950年9月,1968年3月入伍,曾任步兵164团政治处干事,55师修理所指导员。1984年4月转业地方工作,任铜川市司法局办公室主任,政工科长,铜川市建行营业部主任,郊区支行行长,耀县支行行长,现已退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