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牛来牛往

<p>  我的家乡在广西融水苗族自治县白云乡一个叫公和村留豆屯的小山村,而我的父亲则是这个小山村里普普通通的一位村民。</p><p> 我的父亲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农村人,和大多数人的父亲一样,他不善言辞,为了养活我们一家七口人,他就象一只辛勤的蜜蜂不停的、沉默的劳作。</p><p> 印象中,母亲给我更多的是包容的溺爱,而父亲跟我面对面的交流甚少,没有表扬,偶尔得到的是训斥。</p><p> 父亲是一个要强能干的人,据说他读过初小,应该现在的小学吧,反正不是初中,读初小也算是毕业了,反正当时没有毕业证什么的。</p><p> 初小毕业后,当时实行的是人民公社制,白云乡人民政府任父亲为白云乡公和村留豆屯人民公社的代销员,就是负责为留豆屯人民公社代销店卖一些日常必须品给村民。后来,白云乡人民政府调他到门定屯任人民公社代销员,主要是当时白云乡重点学校在门定。一年多后,他调到乌云林场人民公社做代销员,据说当时人民公社在乌云林场集中砍伐杉木,所以在林场设人民公社代销店卖一些日常必须品给在林场砍树的村民,在乌云林场人民公社做代销员也有一年多时间。</p><p> 人民公社解散后,白云乡人民政府调父亲到白云乡邮电所当邮递员,邮递员就是专责给各村屯投递信件,由于当时写信是人们最主要的通讯方式,当然还有电报,但普通人民群众极少使用电报,每次下村投递信件基本都要走完所有有信件的村屯,一去就是三四天,因此每次都是集中由融水县邮电局发往白云乡邮电所三四天的信件量才送下村。父亲说每次下村投递都是挑着两袋重重的信件,要不是当时年轻力壮,真的做不下来这个活,而且当时需要送信到达的村屯不光是现在白云乡范围内的各个自然村屯,还要送到现在融水县拱洞乡的龙令村等地,那时人们对森林资源的破坏还较少,送信到很多村屯特别是龙令村的山路,到处是参天大树,看不到蓝天,父亲说每次一个人走过这样寂静又看不到天空的路段也有一些害怕。</p><p> 包产到户最初叫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没有实行包产到户前,村里的农活都是由每个生产队集体来做的,每天做农活其他家庭的父母都是一起出工,或多或少都能相互照应一下,由于母亲独自一人参加队里的农活,感觉太累了,于是就多次叫父亲辞掉白云乡邮电所的工。邮电所当时工资也很低,继续做下去也不够维持到家庭的生计,加上做邮递员也非常的辛苦,在母亲的多次埋怨和催促下,父亲就辞掉了白云邮电所的工,喊一位名叫做杨新荣的房叔兄弟去顶替他,后来这个叔叔在白云邮电所一直工作到退休,退休后不到两三年时间就过世了。</p><p> 从白云乡邮电所辞工回来后,父亲在公和村留豆屯做保管员,负责粮食管理、口粮发放,当时村里的口粮是由乡里分配到村里,再由村里保管、分配发放。后来,由乡里分配口粮到村的方式再有改变,改为按生产队共同生产、保管、分配。留豆屯一共有七个生产队,由乡到村分配保管口粮的方式改变后,父亲不再是保管员,因为有一点文化,所以他就在我们留豆屯的第二生产队做会计,其实就是记帐,记录生产队每人每天出工应得的工分,正因为这样,至少他不用下地干活,他做生产队会计到一直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分田到户。</p><p> 小时候,每次走路累了的时候,能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无疑是最幸福的,那种感觉不光能缓解疲劳,还能减少疼痛。记得自己才四五岁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自己不爱吃饭,面色发黄,脸色没有一个小孩应有的红润光泽,邻里的老人都说我得了疳积。为了使我多吃饭和健康成长,于是父亲带我到三四公里外的公和村卫生所去割疳积,也就是我们村部的卫生所。在卫生所里,一位名叫何文开的村医给我做手术,何医生后来转为正式医生到白云乡卫生院上班,一直做到退休,退休后已过世,他现在有一孙子也在白云乡卫生院上班,爷孙两代人以医术济世,何医生慈祥、和蔼可亲的面容仍历历在目。所谓手术,其实很简单,我记得何医生在我手掌心先擦点消毒水,再擦点碘酒,然后就直接拿手术刀划开靠近虎口穴的手掌心,露出一条象脂肪一样微白的东西,那就是所谓的疳积,拿剪刀剪掉后用针线缝好,包上纱布就完成了,然后换另一只手继续挑疳积。挑疳积针对的是穴位(四缝穴),因为不是神经分布密集的地方,手术过程中也没有打麻醉,如果是大人应该说不会很痛,但我当时还小,还是哭得两眼泪汪汪的,那么小就记得这事更清楚也是因为第一次做手术疼痛的原故吧。两边手都包上纱布后就可以回家了,准备回家的时候父亲见我哭的眼泪未干,于是他就把托到他肩上走路回家,当自己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的那一刻,好象手掌心的疼痛也消失了。</p><p> 在七八十年代,父亲所做的一切都以家人不挨饿为目标。那时,家里每餐的主食都是要捞着杂粮煮的,比如木薯、玉米、红薯、粟子等,即使这样还是不够,大米总是永远缺货,特别是在农历五到八月期间就是真正的青黄不接,这期间每月都要去粮所买几次大米,而且买米不能全要米,还要搭配面条,在当时口粮严重短缺的年代,所有买米的人其实都不想要搭配的面条,但是我们作为孩子就不这样想了,每次父亲买米回来都非常开心,因为吃饭时就可以煮面条当菜来送饭了。但是在那个年代,去哪里得钱买米?就是砍已分配到自家的杉木卖得点钱,还有就是自己家养的猪杀了大部分上交乡里食品站,小部分换成现金。</p><p> 买米都要步行到乡里的粮所,当时没有村级公路,从留豆屯到白云乡人民政府所在地的竹口街要步行二个多小时,途中要经过荣帽村腊荣屯,然后下九十九弯山路才到竹口街。为什么白云乡人民政府不在白云街而在竹口街,至今我也搞不清楚,在当时交通不发达的情况下,进出到县城基本就是靠一天一趟的班车,不少从县城到白云乡办事的人,大多只买车票到白云,就是白云街,坐班车到白云街下车后问当地人才知道乡政府在竹口街,当然,白云乡粮所自然也是在竹口街。父亲每次去粮所买米都要挑一百多斤,而从竹口返程回来时则要爬上九十九弯山路才到腊荣屯,之后才到留豆屯,有多累可想而知。</p><p> 记得我六岁时,第一次跟我父亲去竹口赶街,他是去买米,我是好奇想去看看汽车是什么样的,第一次走二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到达竹口街,先是经过白云乡人民政府,再往街上走就是供销社了,供销社是街上唯一销售各种生产生活必须品的单位,分别有锅碗缸瓢盆门面、服装门面、生产用品门面、油盐和煤油门面等,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专门售卖各种生产生活用品的地方,望着在柜台里面的营业员,感觉他们是无比的高大上,这就是我后来初中毕业填报的志愿为广西供销学校的原因。再往前走就是粮所了,在父亲排队买米时,我在粮所的街边焦急地等着汽车经过,可是等到父亲买得米后,还是没有汽车来,心情非常沮丧,父亲买了一个角薯,削了皮后给我吃,吃进嘴里感觉十分清甜,那味道至今难忘。父亲捆好米袋并绑上扁担后,我们就开始返程了,在准备离开乡级公路踏上乡村山路时,终于迎来了一辆汽车,虽然汽车经过身边时扬起漫天灰尘使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心里还是非常的开心,欣慰终于第一次看到了汽车。回程的路,就必须爬上九十九弯山路了,从山下望向坡顶,感觉是在遥远的天上,父亲一边挑着百多斤重的大米,一边还在路不好走的地方伸手拉扯我走上一个台阶。后来,我在读完小学三年级后,被选去白云乡中心小学民族班读书两年,每个周末回家一天,当时的周末只有一天,都要走过这段山路,空手走路都喘不过气来,更何况还挑了一百多斤重的大米。</p><p> 1981年9月,我刚开始读小学的时候,记得留豆屯小学只有五个班级,三位教师,分别是语文、数学、体育教师各一个,每个年级一个班,每个班只有十多至二十多人,我们一年级的这个班学生相对多一些,也仅仅我们这个班有三位女同学,当时能让女孩去上学的家长思想无疑是最开明的,有的家长连男孩都不让去读书,要孩子一起干农活。</p><p> 父亲也是思想很开明的人,他认为我们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希望,才能走出大山,他希望我们五兄弟姊妹都能读书,但总不能事事如愿,大哥读完小学就不读书了,二哥只读完小学一年级就不读了,不读书后就负责天天看管我们家的三头牛,其实当时三头牛也不完全算是我们家的,就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之前谁家养的牛还是谁家自己养而已,再就是我的大妹也连一年级的书都没读过,只有我和小妹两人读完中专毕业。</p><p> 在我读书的阶段,是家里较为困难的时段,因为小妹读书上初中时我已经参加工作了,特别是在我读初中、中专的时候就是家里最为困难的时期。我是87年至94年读的初中、中专,其中初中三年、中专四年。记得这个时期,母亲算是村里的养殖能手了,每两年能养大二至三头200斤左右的猪,那时养猪没有两年时间是不大的,除了养猪,母亲还养有不少的鸡鸭,在当时大多家庭牲畜养殖都没有这么好;同时,二哥专门负责看管的牛也发展到4-5头,我上初中、中专时,家里就开始卖猪卖牛得钱来给我读书,猪卖完后可以再买小猪的来养,但牛只能卖一两头,母牛还要留来生牛犊、犁田等。后来,卖猪卖牛得钱来读书也接力不上了,就开始卖掉家里最大的那些杉木,最后,连二哥在村里球场旁边开的代销店也卖给了别人,还跟亲戚借钱才支撑我读完中专。在我上初中、中专造成家里最困难的这段时期,无论家里怎么困难,父亲是最坚定的支持者,就是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都要支持我读完中专。在九十年代初,中专毕业后都得统一安排工作,所以当时初中毕业后,我也就主动放弃读高中的机会而选择了读中专,当时在融水县民族中学初中毕业填报志愿时,很多学生都没问过家长,都是自己填报的志愿,我填报了广西供销学校经营管理专业,但同桌说经营管理要到处跑,还是填财务会计专业吧,可以得坐办公室,所以就改填了财务会计专业,填报中专就是争取早日参加工作,减少家里负担。</p><p> 为了这个家,父亲是什么都肯去做的人,只要不是违法的事。1986年,我正好在白云乡中心小学民族班读五年级,刚开学不久,那年家里种的两棵梨子树结了很多梨子并且都熟了,甜中带有涩味,不算怎么好吃,但当时能有水果吃就不错了,于是父亲就有了拿去卖的想法。据我了解,这在当时村里还没有哪个人有这种想法摘自家种的梨子或李子什么的拿去街上卖。父亲挑着两箩筐梨子走两个多小时到竹口街后,在街上人员流动较多、又不挡他人门面经营的地方摆卖起来,其实就两箩筐梨子和一杆称。中午的时候,我和一位同学吃完中午到街上走走,他看见我父亲在路边卖梨子,就指着那个方向告诉我,我望见父亲在那卖梨子后,当时我的感觉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不是感动,感觉给自己丢脸又没这么严重,当时我也没有拉着我同学过去拿几个水果吃,只是默默地跟着同学走开,就好象父亲在那里卖梨子给我丢了脸一样。后来,我听说有人跟父亲买了几斤水果,但没有按约定的价格给够钱,于是父亲就跟他在大街上争吵了起来,两人吵声响彻了一条街,太阳准备下山后,没有卖完的水果父亲又挑回了家里。关于卖梨子和跟人在街上争吵这件事,直到后来我参加了工作,父母亲跟着我同住时,我问到父亲当时挑梨子去街上卖有过怕别人讲笑吗,他平静地说,我不偷不抢,拿自家东西去卖怕什么笑话?</p><p> 父亲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与人友善,从未跟他人无理争吵过什么,也深得不少村民的信任。1989年,根据白云乡人民政府提名,经留豆屯村民集体投票选举,父亲任公和村留豆屯主任,直至1992年。</p><p> 父亲是个非常正直的人,无论他在做保管员还是村主任期间,都以公平公正的态度处理问题,事实上他做事公不公平公正,在我懂事后母亲的一些报怨中就能体会得到,说他人太直太笨,从来没有为家里捞过什么好处。</p><p> 父亲身份证上记录的出生日期是1940年7月9日,这跟他的实际出生日期是不对的,但实际年龄也差不多,现在已经快满80岁了,而我的母亲也81岁了,相比之下,我们兄弟姊妹要比很多父母已故的同龄人要幸福得多,虽然作为孩子的我们都是四五十多岁的人了,但父母还时时刻刻在为我们担心这担心那,让我们感觉到自己任何时候都还象个小孩一样被笼罩在父母的爱里,这就是有父母的幸福。</p><p> 父爱如山,父爱是沉默的,父爱是坚毅的,父爱是深沉的。</p><p> 父爱是那几毛钱梨子的争吵,父爱是那九十九弯坚实的脚步,父爱是那厚实的肩膀......</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