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怀念我的父亲

农村人

<p>  今天又逢父亲节,突然觉得父亲离我而去很远很远了。想想以前父亲在世时的时光,竟然断断续续的,唯能记起来的,便是那些自己觉得我有一个好父亲的日子。</p><p> 父爱往往是默默无闻的,不善于表达的,却总是细致入微。自记事之日,便觉得父亲很威严,与母亲相比他缺少对子女的亲和。记得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不知道父亲从哪弄来一个剃头推子,找块破布缠在我脖子上给我剃头。从那时候起,剃头是我童年最怕我父亲的一件事,一是剃得不整齐、不好看,二是剃头推子夹头发,头发连推带拔,疼得我受不了,也不敢叫一声。我长大走出家门之前,我的头发都没有长到过三寸,一个月最少给我剃三次,他心情好的时候可能要剃四次、五次。让我打心眼里对他这个不太专业的理发师有很大的成见,而且这成见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强烈,一看到他拿出剃头推子,我就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甚至在心里骂他为啥对我那么狠心。后来才知道,父亲给我理发那是疼爱我。因为农村里那些剃头匠走街串村给人剃头,难免有些人头上有长疮的、有长癣的、有长虱子的,还有其他传染病的,用来用去就会传染人的。父亲虽然不会理发,但为了不让我头上长疮、长癣、长虱子,就自备工具给我理发,当然了这是我长大以后才认识到的,特别是现在是真真体会到了,父爱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只有行动,这种行动,幼年的我们是不可能理解的。我八九岁时父亲干活就开始让我给他当帮手,记忆最深的就是抬东西,一筐土或者一筐粪有几十斤重,父亲一个人弄不动,就让我抬,压得我东倒西歪。每次干这样的体力活就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心想,哥哥和姐姐都比我大,为什么不让他们干,偏偏让我这个小孩子干,压得我都不长个子了,啥意思?觉得父亲那个时候不疼爱我,这种感觉一直到我读中的时候。我初中、高中都是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学,到了周末回家拿干粮,每次从学校回到家里都很晚了,他很担心,就拿着手电筒到几里外的邻村接我。接到我就一句话“咋弄那么晚?”看到我上学那么辛苦时,他总是劝我:“别上学了,你看咱们村,人老八辈都没有一个上出来学的,还不是都活着?没有一个人饿死的。咱家有十几亩地,饿不着你。等长大了,给你讨个媳妇,好好在家过日子多好啊”。第一次看到父亲为我落泪是我换上新军装那天晚上,因第二天一大早就要离开他了。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坐着,没有一个人高兴,知道不舍得我走。记得我说了一句“不在部队混出个名堂来,我十年都不会回来”,父亲听到这句话后就哭了,哽咽着说:“十年,十年你爹娘都死了”。于是父亲就低下头在那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为我而伤心落泪。军校第一个寒假回来,那是我看到父亲最开心的一年。年三十晚上的鞭炮买得最大,肉和菜买得也比往年多。临近开学的时候他的话也比较多,叮嘱我打仗时别傻啦吧叽地往前冲,要跟在别人的后面,咱不当英雄。吃饭的时候要积极,使劲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差一个芝麻塞一个豆,别饿着肚子去打仗。第二次看到父亲为我落泪是他重病在床,我探亲回家陪他几天。等到了返回部队的那天,我拿着包走,还没有走出院子,他便在床上大哭大闹,不让我走。我只好把包放在堂屋里,过来劝他,说是去村外帮助哥嫂干农活,不走。等劝好他以后,我还是偷偷走了,不知道我走后,他又闹没有,不知道我走后他又哭没有。但那一次,是我和父亲在这个人世上的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哭也是我的最后一次记忆。等我再见回到他身边时,他已经在棺材里躺两天了。</p><p> 父亲是个农民,是一个很称职的农民。说他是一个称职的农民那是因为只要是农村的活,没有他不会做的。犁地、耧地、锄地、耙地、种地,保墒、管理、收割、打粮等等,样样内行。父亲18岁就能使唤一俱大牲口,而且无论多么野性的牲口到他手里很快被驯服。父亲会一手好木业活,农家工具都是他自己打造的,既轻便又顺手。家里的家具、姐姐们嫁妆,甚至爷爷奶奶的棺材,全是出自他一人之手。村里哪家建房子、哪家嫁女儿、哪家死了人,肯定会请他砍房梁、打家具、做棺材,不吃人家的饭,也不收人家的工钱,全村的人都欠他的人情。我记得我手上有劲的时候就开始帮父亲拉锯解板、拉墨斗定线、打腻上漆,帮他扶这拿那,听他使唤。所以,我从小就知道解木板时要按照他定的墨线走,不能走偏,这和为人做事是一个道理。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织布高手,一个织布梭子在他一双手里像着了魔了一样,来回之间看不到梭子飞行的痕迹,远远地就能听到快节奏的织布机声。别人往往能用一天时间才能织成一匹布,他坐不到二个小时就能完成。他这手艺,姐姐们和哥哥没有一个人学会,村子里人也没有学会的,更不用说我了。父亲这个织布手艺养活了全家人,特别是我上学的费用和上学要拿的干粮,大多数都是靠父亲这个织布手艺换来的。父亲还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厨师,农村里谁家有个喜红白事,不管是办三五桌还是摆上个四五十桌,必请他主厨。这个活父亲一直干到七十多岁。父亲的爱好就是捕鱼,但不喜欢吃鱼。下雨天农村不能下地干活,他就在门前结他的鱼网,结完后打上猪血,上锅蒸上一个时辰,再涂上桐油。这样的撤出去的鱼网在空中停留时间短、下水快,自然网的鱼也就多了。最高兴的日子就是跟着父亲拾鱼,他网上来的鱼,捡起来也不回头看,直接甩在他身后,也正好落在我的面前。那动作之潇洒,非一般高手所能及的。父亲打鱼不贪,够家里人吃一顿就收手。这网鱼虾的本事,我们这些子女当中没有一个人学会。我十多岁时,看到村子里河水涨了起来,站在河边上就能看到游来游去的鱼,就回家拿父亲的鱼网,心里想着父亲撒网的动作,于是学着父撒网的样子,用力把网向河里撒去,结果用力不正确,自己和鱼网一同撒下了河里,差点把自己淹死。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让我动他的鱼网。</p><p> 父亲虽没文化,但传承了农民所有的优点:诚实、老实、本份、顾家、勤劳、热心。他有本事,但从来不逞强好胜;他有能力,但从来不炫耀自夸;他有权力,但从来不仗势欺人;他有六个子女,但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一人。父亲诚实老实远近闻名,不是自己的东西,再好他都不会多看一眼,饿死也得有饿死的志气。听母亲说,农村穷时家里没有东西吃,而那个时候,集体的粮食和油料就放在我家里,无论放多久,从来不会少一粒粮、一滴油。他也经常教育子女,做人要讲诚实,别人不要的东西,丢了,你也不能捡,更不能去拿。父亲非常顾家,对老人尽孝,急亲人所急,想亲人所想。父亲上有六个老人,分别是我的亲爷奶、二爷奶、三爷奶。二爷奶没有儿子,三爷奶常年生病,生活过得很辛苦。父亲总是时常去看他们,给他们送吃的用的,六位老人的后事都是他一手操办的。无论多难,我父亲还是做到了应尽的或者不该他尽的义务,让六位老人走得都很体面。三个姐姐谈婚论嫁时,他也不随当地的风俗习惯给男方要钱要物,而是说只要男孩子有本事、老实本份就行。不管家里多困难,姐姐的嫁妆在村子里与其他家庭相比,也不至于多么寒酸,也算对得起姐姐们。他爱他的六个儿女,在我的记忆当中,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任何一个人。六个儿女当中,要说只有我调皮点,但也没有打手打过我。只是记得高中毕业那年,他头天晚上告诉我一大早要去村西地撒化肥,第二天他要犁那块地。我也不知道怎么给忘记了,第二天早上我正坐在家里看书,看到他手拿鞭子气冲冲地回到了家里,大声说:“让你撒化肥,你不撒,你还在家看书,看书就能看饱肚子啊?”我一点也不心慌,因为他也只是说说,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的,所以,父亲也就是吓唬我一下,舍不得下手打我的。说父亲有本事,那是父亲会的手艺多,但他从不以此为资本,从来不拉架子,村里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张口让他帮忙做点事,他都不会拒绝。说父亲有权,那是他从十八岁就开始当村子里的队长,他当队长从不以权压人,更不以权谋私,事事带头,处处为村民所想,起早贪黑的带领村民干活。</p><p> 父亲去世时,我正在北京军区教导大队当教官,那个时候部队很忙,我也忙。农历5月初4的凌晨,哥哥给我打来电话,说赶紧回来吧,父亲不行了。我听了很吃惊,但也没有办法,就问哥怎么个不行法。哥回答说,看来不行了,挺不过去了。我便挂断了电话。一会儿,哥哥又来电话,说肯定不行了,赶快回来吧。我说,怎么个肯定法?哥听了很生气,说“你是不是就等咱爹断气了你才能回来?”我狠了狠心,说“是”,又挂断了电话。再过了一会儿,又打来电话,此时,天已微亮,我接通了电话,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了一片哭声,一句话都没说,我挂断了电话,立即请假往家里赶。到了家里,父亲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两天了,家里哭声一片,来吊孝的村民和亲戚很多,那都是父亲生前为人处事的结果,都想来送下这个可敬的人最后一程。夜静下来的时候,姐妹们都守在父亲的灵旁,我便搬个破沙发坐在父亲的灵棺前看一本书,想让自己悲痛的心静下来。书没翻几页,好像一个很微弱的声音在叫我的乳名,第一次我没有在意,第二次听得很清楚,我便抬头看看四周,哥哥已经睡得鼾声如雷,身后姐妹们哭了两天也早都睡着了,屋里屋外大灯都开着,除了我在沙发上坐着,全都睡着了。我立即明白了,便从沙发上站起来,重新点了三柱香,在父亲的灵棺前再磕三个响头。第二天把父亲送出去以后,我给母亲说,昨晚上我听到父亲叫我的名字,叫了两声,我听得很清楚、很真切。母亲一听,便哭着说:“你爹这辈子最疼的就是你啊,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啊”。</p><p> 父亲现在和我母亲埋在村东头的一块沙质地里,那是我们村最好的一块地。父亲活着的时候我就很少回家,父母都去世以后更少回去了。也不知道父亲生我、养我这个儿子有啥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