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的散文诗(端章甫)

端章甫

<p><br></p><p> 父亲写的散文诗,每一首都是绝好上妙的。因为他有诗的情绪,诗的冲动,诗的幻想,诗的意境。最主要的是,他有诗之心。</p><p> 他不擅长格律,只会随意地写写散文诗,但有时候,信手拈来就是好句。</p><p> 你看,田间地头,池边沟畔,渠首田埂,都写着他那充满绿意的诗篇。一行行,平仄有间,韵味十足;一字字,珠玑咳唾,文采熠熠。春天,嫩椒的点点蕊香在畦垄的字里行间弥散;夏天,瓜蔓的丝丝情绪从大地的襟怀胸廓中吐出;秋天,风干了的扁豆在空中吟出平仄的和谐;哪怕冬天,他也能用匍匐的麦苗和油菜,给大地装点出一些诗意来。</p><p> 他写的豌豆,温婉柔美,还真有杜牧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感觉;他写的晚春,绝不是黄昏独自愁风雨的“城中桃李”,而是溪头陌上星星点点的荠菜花;他写的冬瓜,硕大豪放,还真要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才能唱。</p><p> 从九岁在牛背上体悟“杏花、春雨、江南”的诗意开始,耳濡目染、躬亲实践,他在他的“诗坛”上躬耕了六十余年,直到生命的最后十年,他的散文诗才被拿到镇上的农贸市场发表。无论是大地上的萝卜丝瓜,还是腌缸里的咸菜辣椒,哪怕棚房里的平菇豆芽,都能成为早市里的头版头条。</p><p> 父亲的散文诗大都随意,但却严谨。随意在于,有时候是一杯粗茶之后的佳句;有时候是一碗浊酒之后的杰作;有时候是一袋旱烟之后的名篇。但这些经典作品都是他几十年生活劳作经验的精华。他知道在池塘边种丝瓜,可以将诗篇从春天一直延长到秋末;他知道黏土里种萝卜,须先挖个深坑,里面灌满细沙,能种出来硕大的诗意;他知道腌辣椒用三叠磨盘将之压成薄纸片一样,从而赢得大量的粉丝。他的房梁上挂满了几十种菜籽,他能准确地知道,几月几号该播什么种子,几月几号该藏获什么瓜果。这些全得益于他每天所记的农事日记。</p><p> 从我懂事开始,一直到我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十多年间他一直记着农事日记,一天也没有间断过。每年元旦之前,他都要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带日历的记事本,记着那些种植的时间以及体会,分行而写,长长短短,隔月分行,乍一看,就像是一首首散文诗。但他从来不写诗,最多也就是兴起时,写几句农谚顺口溜。他也从不唱歌,其实在他的内心就是一名歌者。有一次在伯父家吃年夜饭,大家喝得酒酣时,要他唱歌,他还真唱了。他那大嗓门一开,唱道:“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唱歌要唱跃进歌,……”真还让人刮目相看。我知道,他的性格,要做就做最好的。他平静的外表虽然很难让人看到他内心的激情,但是,作为儿子,我能读懂。</p><p> 父亲死于七十岁,死于车祸,死于从他心爱的菜地回家的路上。他说,他不会退休,他会一直劳作到生命的终点。他走的时候,田间那几行散文诗还没有写完。</p><p> 父亲走后的那一周,每天要去桥头迎接父亲晚归的家猫,一直都在凄厉地呼唤着父亲,听得村里的乡亲个个噙泪。</p><p> 父亲走后的几十天,下了一场雪,他写的那些散文诗便永久地凋亡了。</p><p> </p><p> 2020年6月21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