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父亲的社火情缘

邹江南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邹江南</p><p><br></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说个白,溜个慌。</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盖涂子(蟾蜍)趴着外房檐上,</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尾巴掉着半墙上,</p><p style="text-align: center;">牙齿眦的棒槌壮。</p><p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把盖涂子拿住剥(音cua)皮哩,</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吓的盖涂子把我叫伯哩!</p><p> 这是父亲自编的社火台词,屈指算来我们村已不耍社火三十多年了,父亲也从文艺青年变成满脸沧桑满头白发的老汉。说父亲是文艺青年一点也不夸张,因为父亲说学逗唱,样样拿手。他对社火的热爱和执着不亚于对脚下的土地和田里的庄稼!父亲是老社火头,耍社火的老把式,父亲装着一肚子的社火,如今却无用武之地,不过在平日里时常还里要哼上几句的,在他心情舒畅时社火小曲会随口而出。只有母亲是他的知音了,母亲最爱听父亲唱社火,母亲说父亲有时在睡梦中也在唱。</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br></p><p><br></p> <p>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期间,我们村的生活条件还很艰苦,只能解决温饱。改革开放的春风缓缓吹进山区,万物复苏,百事待兴。人们在追求物质食粮的同时也追求着精神食粮,家里除了电灯炮之外也就没有别的电器了,看电影是那时期农村唯一的娱乐方式。无论天有多黑路有多远,一听到有电影必三五成群相伴而去。过春节自娱自乐且有着神秘感和地方文化传统方式的社火,便成了人们每年盼着的重头戏。</p> <p>  小时候在父亲的影响带领下,我三爸还有我和弟弟妹妹都曾是耍社火的成员,每年腊八节之后,村里就开始架势准备耍社火的所需道具及物资,父亲和他的老搭档们开始忙活起来。村庄偏僻,远离县城,关键是没钱,于是村中的能工巧匠发挥作用,威武霸气的狮子,花枝招展的旱船,刀枪棍棒,面具纸花,蜡烛彩灯,演员的衣服等都是的自己动手制作。</p> <p>  一个社火窝子,必有社火模(音mu)子,这个模子就是装了一肚子社火的人,拿时下最新词那就叫社火传承人。爱看社火的人不一定会耍社火,会耍社火的人不一定懂社火。学任何才艺必须要有天赋才行啊,只有小学文化的父亲从小就喜欢社火,父亲的社火是跟着村里王奎老汉学的。王老汉出生于旧社会,不识一字,却装了一肚子社火唱曲,他的社火五天五夜也唱不完。平时走路唱,干活唱,吃饭也唱,听父亲说在大集体吃食堂时,王奎在排队打饭时经常在唱社火,大师傅嫌泼烦的很,把一勺刚出锅的苞谷面热搅团直接就扣在他的光头上了,"我让你唱,我让你唱"大师傅嘴里嘟啷着。把王奎老汉烫的又蹦又跳的,但社火还在继续唱。我亲眼见过王老汉耍社火唱曲,七八十岁的他穿着一件破棉袄,头戴火车头帽子,腰板弯成了镰刀状,花白的胡须,走起路踉踉跄跄。只要张嘴唱曲儿,人立马变活泛了,他的唱腔非常好听,有陕北民歌的粗旷豪放又有陇南山歌的细腻委婉。每场社火的闹耍,王老汉必到现场压阵脚,指教点拨,一招一势,正腔控调,把满肚子社火之火无私的传授给后生们。</p> <p>  父亲至今还珍藏一个小本子,这是他的宝贝,上面密密麻麻的抄写着王奎老汉口授的社火唱词。王老汉过世后,父亲对这个小本子更加无比珍惜,平时都是在抽屉里锁着的,农闲时便拿出来学唱。</p> <p> 方圆百里, 社火的种类很多,杨店乡的马社火,张家乡的高跷社火,白社火和黑社火,文社火和武社火等。黑社火也叫灯社火更有一个神密的名字叫神社火,我们村的就是全县闻名的神社火。</p> <p>  据史料记载社火已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在上古时期是人们祭祀神灵,祈福上苍的一种娱神活动仪式,是民间世代相传的文艺活化石之一。与中华民族的春节文化息息相关,逢年必耍社火,年年过年年年耍。</p> <p>  进入正月,山乡笼罩在祥和喜庆的氛围中,鞭炮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人们脸上笑容绽放,劳碌了一年的庄稼汉人终于有了休闲娱乐的时候。父亲和他的老搭档们也最忙了,选定安顿好社火窝子,窝子就是演员化妆放道具的活动场所,一般都在社火头的家中,在我家也扎过三年窝子,三年满后轮换到下一家。一个社火队至少有三个社火头,社火头,社火头,管的是刀枪把子油!主内主外主后勤,分工明确。</p> <p>  经过短短几天的排练,正月初六傍晚社火正式出灯,在经过精心打脸(画脸)化妆之后,就进入整个社火出演之前最神圣的时刻┄┄参神。所有耍社火的人员都要到村里的堡子山老爷庙进行敬神仪式,老爷就是武圣关公关羽,三国蜀汉五虎上将,在道教中是关圣帝君,在佛教中是迦蓝菩萨,武财神等,在中国更是家喻户晓的人物。远在三国时期陇南大部分地方是属于蜀国的,得陇望蜀之地,历朝历代兵家必争。本地社火人物关公老爷排在首位,诸葛亮,张飞,黄忠都是古老社火中的关键人物,还有宋太祖赵匡胤与高旺。演员除这几个大身子外还有老马和马娃子,猴娃子,拿花子,耍狮子舞龙灯的,跑旱船的,渡筏子的,打家具的(坐鼓敲锣打钹者),搞后勤的,丢丑的,打排灯的等,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年龄在六七岁到六七十岁老老少少的人都有。经参神后,社火就是神社火,对耍社火的演员们都要约法三章,不能饮酒,不能吃牛肉,不能说脏话等!</p> <p>  社火演出的日程都是订好的,方圆各村会提前来请社火。每到一村必受到热烈欢迎,好吃好喝招待。进村前老远就有管事的来迎接,规程重的村庄是先不让进村的,社火队在离村三里外停下来让跑探马,就是让老马带领两个马娃子先进村试探一遍,以仿效古时征战途中的探马来报。马娃子与老马都是反穿着羊皮袄,眼眶上画两个红白色的圆圈,头戴罗圈草帽手拿马鞭子,斜肩挂一串铜铃铛,跑起来叮哩当啷的响个不停,样子可爱又滑稽。几年中,我从小马跑成了老马,至今记忆犹新。社火队伍张灯结彩如长龙舞动,在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中缓缓前进。村中的每家每户都要去窜一遍,这就是古老的风俗蔓(wan)庄。在人们心中迎社火就是迎神哩,可以消灾避祸,迎祥纳福,祛疫化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牛羊满圈,财运亨通,百业兴旺,家国昌盛!把一年中最美好的祝愿和祈盼都融进这喧天动地吉祥欢快的锣鼓声中。</p> <p>  父亲必走在社火队伍最前头,每到一家,叮叮咣咣的鼓点加快节奏,演员士气高振,主家必放鞭炮相迎。父亲便高声喊到"社火到门前,清吉保平安"随行人就附和着喊"嗷嗷嗷嗷嗷嗷"。队伍在宅舍内转一圈,此时主家笑容满面的忙着给人敬烟散糖果,在堂屋上坡敬香烧纸,为答谢社火会在桌子上摆放好一两瓶酒或点心。出门时父亲又高喊"社火耍着去,清吉平安大吉利",嗷嗷嗷嗷嗷嗷嗷。</p> <p>  社火蔓庄按村庄大小不等,用时长短也不一样,在行进中经常会遇到有大人或小娃娃跪在路中央挡住去路,这也是一种风俗叫"过关"。久病不愈的,多灾多难的,小娃得怪病的,或者是本命年的,关老爷横着大刀从头上一扫而过,其它人跟着拿兵器从头上扫过,狮子从其身上跨过,若是婴儿的就从狮子口中塞进去,从屁股后面接出来,过关后就预示着在往后日子一切顺顺当当,祸去福来。世世代代的淳朴中包含着几多美好的向往,看似落后而愚昧的风俗,恰好体现了中国乡村风俗文化的博大精深。</p> <p>  正月里的夜晚,依然寒冷无比,冷风呼啸,人们都是缩头缩脑,看社火的心情仍然高涨,娃娃伙儿跟在社火后面欢笑打闹着,大人们老早就围坐在社火场上等候。</p> <p>  演出开始,第一个节目少不了说春,父亲是社火队里唯一的说春人,他能随机应变,随口编词而出,看见啥说啥,大部分都是吉祥话和惹人大笑的,与快板相似又不是快板。首先是夸赞村里的人和事物及能人名人,"双场子一道梁,后代儿孙个个强。双场子两头翘,中间沿里有个银子窖。某某某人能干,儿子在省城大学把书念………………。我这个社火不太行,一无灯笼二无人。我这个社火莫搞干,除了娃娃尽老汉,老汉老着不能耍,娃娃好耍莫学下(ha),也说一些谦让的话。</p> <p> 演员本身是不开口说唱的只做动作表演,唱社火就由父亲和几个老搭档来完成,全凭大嗓门唱,一场社火下来嗓子都变哑了。父亲他们热情依旧,唱曲儿一板一眼毫不马虎,《送财》,《齐天大圣》,《搬三霄》,《十柱香》,《十二花套十二降》,《放羊》,《送金妹》《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唱曲。每首曲子调都不同,长短不一,一段唱就是一个鲜活的历史故事,一首曲包含人间冷暖情长,字字句句中,长腔短调里,倾诉着可歌可泣的口头史诗。观众们有的也跟着哼唱,气氛活跃。耍来耍去都是老套路,老折道子,一场一场不厌其烦的"热剩饭",都是图个热闹喜庆。自然也有忠实的观众,他们是一听到锣鼓声响坐不往的,正月间随着社火队一村一村的跟下去。</p> <p>  父亲除了唱曲说春外,最拿手的是耍胖婆娘,老妖婆子之类的节目,他是临场前才化妆,大红袄一穿,花毛巾头上一扎,到人家厨房里弄点面粉往脸上一抹,两个小红辣椒往耳朵上一挂,嘴唇上用红纸一染,就妖里妖气的踩着鼓点出场了。丢丑耍滑连说带唱,时时迎来热烈的掌声及欢快的笑声。</p> <p>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为正灯,必放在本村里耍,闹元宵。玉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银白色的月光洒满道道山梁,照亮着喜庆的小山村,娃娃们手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高兴的嘻闹。在欢快的锣鼓声中与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中年就过完了。正月十六社火队又到堡子山老爷庙送神,举行卸将仪式,一年一度的耍社火方算圆满告成。</p> <p> 自从家家户户有了电视机后,随着生活条件的日益提高,富余之后的农村几乎就很少或不耍社火了。会耍社火的人在无情岁月中慢慢老去,人马班子再也难以凑齐,新一辈的后生娃娃们无人爱学,他们大多都没经见过社火。前年春节期间,时隔多年又见到久违的社火,那天晚上是本县城的社火队到乡政府大院里表演。我陪伴父亲借着明亮的月光步行五里路,去看社火。终于看到社火了,父亲显的很高兴,社火队阵势和装备远超过去。龙灯,狮子威风抖擞,声控电子彩灯,音响等都是一流的。刚开始表演时,人围的水泄不通,整个乡政府大院都站满了。半小时后,场地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老汉老婆婆们了,年轻人在拿着手机拍照后都不见了踪影。我们村来看社火的只有我与父亲和丑娃家五个人而已,多年前的热闹景象只能在脑海中去追寻。去年在乔河村举行的庆祝农民丰收节文艺活动中,父亲应村委会主任的邀请去表演社火唱曲,这也是父亲自不耍社火以来首次表演吧。他用了半个月时间,如同小学生似的拿着那个小本子认认真真的练习着。我看了朋友拍摄父亲在舞台上表演的视频,父亲真的老了,唱的上气接不上下气,还忘了词,我的眼睛湿润了。</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邹江南,男,汉族,号西岳居士,甘肃省陇南市两当县鱼池乡人,热爱国学传统文化,爱好文学诗词书法篆刻。</p> <p>图片来自网络,感谢拍摄者!</p><p>文字为原创,感谢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