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艺

水草蜷龟

一身蓝粗布工作服是壮年父亲的标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家里穷，工作服是他唯一的外套，不过也正好彰显出我家的根正苗红。我当时正上学，填表格时最爱填家庭出身一栏，我认真的写上工人两字，心里充满了自豪和光荣。
父亲是木匠，级别为最高的八级，他手艺精湛细腻，做出来的家具造型标准，榫卯结构严丝合缝非常结实耐用，可惜没能留下一件。
那年月家里是六口人，但只有他一人工作，为了多挣钱养家糊口，父亲常年在外边奔波劳碌，他手艺好众多单位都希望他留下来转正，但是他只当临时工，因为这样可以随时离开，哪儿给的钱多就去哪儿，即便如此家里还是穷的叮当响，这种状况延续到大姐初中毕业后上了班才逐渐好转，他也才转为正式职工。
小时候不理解父亲为啥愿意干临时工，后来明白了心里却酸楚楚的。
父亲不光手艺好，还非常聪明，那时的小男孩都爱玩枪，可是家里买不起，我只能眼巴巴看着邻居男孩拿着玩具步枪冲杀喊叫，然而有一天父亲却带着两把木头枪回了家，我急忙抢过来仔细查看，枪的外形模仿志愿军叔叔用的冲锋枪，比商店买的步枪好看多了，更绝的是侧面有个摇把，只要轻轻转动，枪里便能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好像冲锋枪扫射。我大喜喊叫着冲了出去。背后响起父亲爽朗的笑声。
除此之外放风筝的线框子是他做的，放闹钟的小玻璃罩子和底座也是他做的，还有一些工具，比如手锯、刨子等的木头部分也都是他自己做……
父亲用他的勤劳和聪明养活着一大家子，虽然大多数时间里日子过得依旧贫苦，但他却用拼命干活支撑着，实在熬不过去就变卖家里东西，到后来连早年结婚的物品都卖光了。即便如此父亲也极少借钱更没有歪门邪道，这是他的骨气，也是他为人处世的准则。
父亲是个响当当的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老话说：木匠家里没家具。起早贪黑忙忙碌碌的父亲回到家就累的不行了，所以我家更是如此。我十几岁后对木匠活儿很感兴趣，父亲为了教我才开始给家里做点椅子酒柜啥的，然而我天生是左撇子，而他的工具全是右手用的，这让他大为光火，经常冲我吼叫，让改用右手，我虽然也努力的改，却依然笨笨拙拙的，到最后有的工具能用右手，有的还是左手。
也正是在学做家具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平凡的父亲所具有的闪光品质。
记得是个夏天他在院里教我用刨子刨木板，父亲光着脊梁弓着身子，双腿分开成弓步，双手推着刨子使劲往前推，刨花花朵般的从刨子上方溢出来飘落地上，他的精神集中神态自信充满了干劲，他的用力让胳膊及上半身的肌肉绷紧突出，并随着动作而变化，这是一种劳动者在劳动中洋溢出来的美，它恒久的镌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还有一个冬天在室内父亲做示范锯木方子。他蹲在地上认真的先在厚板材上画线，然后把板材放在高低合适的凳子上，大立柜的料长要放两把凳子。他一条腿踩在板材上，告诉我需要把握的要点，然后用手锯对准画线一上一下的开锯。
我在旁边仔细观察着，父亲专注的神气让我蓦然心动，熟悉却从没有仔细观察过的父亲，原来长的很帅气，浓眉大眼五官端正，是一个身材中等充满魅力的男人，尽管胡子拉碴。
冬日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屋，洒在父亲弯腰劳动的身体上，特像一尊活动的雕像。从这尊雕像上我看到了对孩子的关爱，对家庭的责任，对美好的追求，对创造的执着，这尊雕像并不伟岸也不高大，他只是平凡世界中一个让人敬佩和尊重的普通劳动者！
不一会父亲额头的汗珠便滴滴答答流淌下来，他停下擦把汗让我来，我接过锯试着锯了会儿，很快就偏离了画线，如此反复两次，他着急了骂着我抢过手锯，把偏了的正回来再让我锯。
休息的时候父亲卷了根“大炮”坐凳子上抽烟，他只穿了件背心，头发上胡子上粘着锯末，好像忽然花白了。我大为感动，暗下决心一定努力学好。
在父亲手把手的传授下我终于掌握了基本技术，开始学着做，这以后家里才有了点像样的家具。姐姐结婚时，我做了一个写字台给她，姐姐十分珍爱使用了二三十年。 时光如梭，转眼父亲就到了退休年龄，这时他的工龄才十来年。退休后的父亲不知怎的爱上了做饭，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厨艺突飞猛进，所做的饭菜极具北京风味，非常可口好吃，以至于我们几个孩子老嘟囔妈妈做的饭菜不好吃了，久而久之妈妈生气不干了，家里做饭就成了父亲的专利。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如今操劳了一生的老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每每想起他老人家，我依然唏嘘感慨泪湿眼眶，记忆中父亲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亲切，所做的饭菜香味儿还那么浓郁，他干活时的姿势也依旧还是那么标准洒脱，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活在了心里吧。
愿天国里的父亲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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