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份牵挂与回甘

一粒

返杭的高铁疾驰，窗外的风景掠过，心底那抹来自杭州的滋味却在舌尖悄然苏醒——杨梅熟了。临行前，朋友特意来电，说三盒鲜灵灵的杨梅已送到，就安置在小区门卫处。我立刻拨通儿子的电话，千叮万嘱，让他务必下班就取回家，放进冰箱里。这杨梅，可等不起。对于杨梅，我算得上情有独钟且略知一二。余姚、慈溪的炭梅（即荸荠种），果形偏小，色泽深浓近墨，肉质紧实坚韧，颇有七千年沉淀的风骨，最适合浸入酒中，酝酿出醇厚深沉的韵味。仙居杨梅则是另一番景象，个大、肉厚、核小，一口咬下，丰沛清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迸溅，那份饱满的满足感简直令人着迷。还有上虞、余姚一带稀有的乳白杨梅，营养价值尤为珍贵。至于萧山杜家、温州茶山的品种，亦有风味。今夏尝得最多倒是缙云的，甜度更胜一筹，只管放心享用，绝不必担心酸倒了牙。若是新采的杨梅，我总舍不得清洗，生怕拂去了那沾染朝露的鲜甜滋味。有时，我会连核一同咽下。曾听老人说，杨梅核能带走腹中尘埃，真假虽无从考究，但那坚实的果核确能填上几分胃的空间，不经意间便阻止了贪食带来的反酸不适。身随高铁飞驰，心却早被那紫红的身影牢牢牵住，似有馋涎在暗中涌动。一路忐忑：儿子会不会忘了取？取了可记得放进冰箱？若在门卫呆久了，杨梅失了鲜气可怎好？又或者……他随手便送了人？那三盒沉甸甸的鲜甜，成了旅途中最甜蜜的牵挂。终于，晚九点四十分踏入家门。行李尚未归整，第一件事便是奔向冰箱。门开处，熟悉的盒影跃入眼帘，心头一阵豁亮。迫不及待揭开盒子，轻轻拈起一颗珠圆玉润的杨梅送入唇齿，还未过瘾又拈一颗。刹那间，冰凉裹着甜酸在舌尖交融，丰盈的果汁滑润地淌过，仙居的风味直达神经末梢，一个清冽甜润的惊叹号！终究太凉，只得浅尝辄止，按捺住雀跃，留待明日尽情享用方是正道。翌日清早，睡意正浓，一串急促的“叮咚”声骤然响起。开门，是好友小红，怀抱着大包小袋——玉米、番茄、丝瓜、排骨、酱鸭、酱鸡爪……她笑道，是瞧见我朋友圈返杭的消息，念着我脚伤未愈不便走动，特意赶在上班前送些食材来，“够你对付两三天的！”心口霎时温热。她急欲离开，我岂能让她空手而归？脚伤在身，归途轻简，老家特产几乎没带。一念闪过，我眼疾手快地拉开冰箱，捞起一盒鲜灵饱满的杨梅塞到她手中——这，便是此刻我能献上的、最真挚甜美的回礼。重回床榻，睡意尚未聚拢，门铃又“叮咚”欢唱起来。原来是多年在我家做保洁的小程，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生的同事。我诧异：“怎么来了？”小程麻利地说：“看您回来啦！出去大半月，屋子该收拾了。我手头有活走不开，专门请了今天休息的小胡来帮您！”她一边叮咛同事屋中摆件琐碎，要格外仔细，一边匆匆按着电梯要去上工。不知是感动亦或是某种冲动驱使，我一把将她拉进屋，径直闪入厨房，打开冰箱，将第二盒杨梅稳稳地塞进她臂弯。小程连连推辞，我却固执地认定这是最好、最应该分享的滋味，甚至追进电梯，硬是将盒子安放于她怀中方才心安。目送电梯徐徐下降，心中暖流涌动，是深深的欣慰与欢喜。此刻，睡意已悄然遁去。我索性一同打扫起来。小程在我家服务多年，向来可靠。新来帮忙的小胡，竟也同她一样，细致、耐劳，手脚不停歇。空调已调至22度，她额角的汗珠仍层层沁出。直至午后一点多才忙定，我留她在家用了便饭，结清酬劳。临别前，我站在冰箱前，指尖几番触及最后一盒杨梅的门扉，又踌躇着松开。终究，想到她为帮我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日，这般美味的果实，平日她或许也很少享用吧？再未迟疑，我将那盒仅被我拈去两颗尝鲜的杨梅，郑重递到小胡手中——虽非全新，却承载着全然的谢意。待小胡离开，才觉腹中有些空虚。从冰箱角落取出离家前买的苹果削了，果肉果然已失水分，显得干瘪萎靡。虽然心心念念的杨梅终究未能饱尝，但环视一尘不染、光洁明亮的屋子，再看看小红情谊深重送来的蔬菜肉食，一股浓烈而柔和的暖意悄然充溢了心间，原来这一份心意流转带来的回甘，竟比舌尖那一味鲜甜更来得悠长、醇厚、舒畅。它无声地浸润着，胜却人间无数果香。 2019年8月24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