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导师

正能量

曾经，我不止一次地，甚至是深深地埋怨过我的父亲，虽然我从未曾对人讲起过。

小的时候，每逢清明节、寒衣节，总会见到一些回乡祭祖的陌生人，他们衣着体面，谈吐文雅，令我心生羡慕。于是，我总是跟在父亲后面刨根问底的追问：他是谁？为什么也来这里上坟？父亲答：他也是村里的，XX就是他的祖坟。又问：为什么没见过他？答：他在段村（或长治，或介休，或听了也不记得的某个地名）有工作。再问：人家是怎么出去（找到工作）的？对于这个问题，好像父亲从来没给过我一个明确的回答。问多了，父亲顶多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人家识字儿。”或者“人家念过书。”父亲这样的回答仍不能解开我心中的迷团。因为，我记得村里只走出去过一个人，是经贫下中农（实质上是村干部）推荐才上了沁县师范，多少年来再没有第二个。那时，常听人念叨的一句话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意思明白的很，农民的孩子天生就该“受苦”。姐姐书念得很好，但她也没能上得了高中，只能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嘛！

十六岁的时候，拨云见日，我有幸考上了高中。可上学的时候，竟不知父亲在哪里，忙什么。我只能一头挑着书箱，一头挑着铺盖卷，和村里的一名同学相跟着，徒步三十里，翻过两道梁，趟过两条河，来到学校上学。高中读了二年，父亲竟一次也没有到学校看过我。别的家长三天两头来看孩子，不是送干粮，就是送零花钱，而我却连父亲的面也见不到一次，心里那真是一个痛。

高中毕业后参加高考，我们这一届全军覆没，我回乡务农。很快发现，我的同学有的当了兵，有的进厂当了工人，有的在村里当了老师……这些同学从事了不同的职业，走上了不同的岗位。但有一点是类似的，就是都有贵人相助，而这贵人又多半是父母，或者由父母出面想办法、找关系，再求贵人相助。但我的父母连这一点意识都没有，只懂得土里刨食。

后来，我有幸考取了民办教师，被分到离家60里外的大山里，总算有了工作。初登讲台，满心欢喜，热情高涨，工作干得蛮不错。但是，衣着老土，形象不佳，又没有一点社会背景，很让领导看不起；加之寡言少语，不会讨领导欢心；最要命的是，不通人情世故，还生性耿直，惹得领导不开心，这样自然就在领导那里挣得了“小鞋”穿。有一次，惹得学校领导雷霆震怒，那个晚上整整二个小时的会就生生开成了我的专题批斗会。“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回到宿舍，我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委屈，泪如决堤，喷涌而出。如果我有一个稍有地位的父亲，他会这样对我吗？他敢这样对我吗？那时的我，太需要父亲的帮助了，哪怕是安慰也好！

时间真是飞快，如今，我早已过天命之年，不仅是人之师，也是人之父。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阅历的增加，我也在不断地审视我的父亲，对照父亲审视自己，渐渐地，父亲的形象在我的心里发生了改变。

记得父亲第一次带我和姐姐们去四十多里外的韩道沟给爷爷拜年，是在我九岁的时候。那时，我很纳闷，怎么韩道沟还有一个“爷爷”？原来，父亲出生的家庭，穷到无米下锅的地步。为了不被饿死，奶奶牵着父亲的手，四处乞讨为生。幸遇韩道沟董爷爷，慈悲为怀，见我父可怜，将他收为养子，很善待他。一年后，思母心切，又跑了回来。父亲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经常回去看望董爷爷，不仅自己牢记董爷爷的大恩大德，而且带我们去给爷爷拜年。就这样，他早已经将善良、感恩、回报的种子植入到我们的心里。

父亲吃苦耐劳，坚韧不拔，从不向命运低头。为了我们八口之家能有饭吃，他顶着“投机倒把”的罪名，甘冒被批斗的风险，卖过驴骡，贩过牛马。他赶着驴车拉着米糠下黎城换柿子，总是半夜走，半夜回；他上沁源山上卖辣椒面，顶严寒，冒风雪，忍饥挨饿，餐风露宿。他多次承包过生产队里的香瓜地，梨果树，蔬菜园；有过半夜只身把几个偷瓜的后生撵得跑丢鞋子的英雄壮举，也有过因遭遇天灾无力上交承包费而被小队干部臭骂凌辱的落泪心酸。

父亲是个目不识丁之人，他讲不出“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财富”这样经典的语句，但生活的历练使他认准一个理：砸锅卖铁也得让孩子们读书。这是父亲指给我们的一条明路，一条能通向远方的阳光大道。弟弟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父亲毅然决然自费让弟弟上了运城河东医校。我能有一份工作，并将学习作为一种习惯，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更多地是受到我父亲的影响。

后来，我渐渐明白，父亲只指路——告诉我们去向何方，但从不代替我们“走路”，只要路走对了，至于在这条路上走多远，那是你自己的事。因此，只要是该你做的事，他从不代劳，甚至不加过问。实际上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改革开放后，在种好责任田的同时，父亲做过多年的药材生意，足迹遍布半个中国。他以诚信为本，货真价实，信誉极好。有一次，进货的钱不够了，安国药市的老板慧眼识人，竟然赊给了我父亲。其实，老板只知道父亲是山西人，连叫什么住哪里都不知道。回来后，父亲念念不忘，药还没卖完，也不需要再进货，人家不着急，他倒着急上了，千里迢迢不计成本，专程去给人家还了钱才算安下心来。

父亲能把苦难看作一种历练，笑对苦难，笑对人生，笑对生命。如今，他年近九旬了，目睹国家的发展变化，目睹儿孙的成长进步，快乐地享受着幸福的晚年生活，心里很满足。他生性豁达，生活规律。他不仅教会了我们不惧困难、积极向上的顽强精神，也教给了我们乐观豁达、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

忽然有一天，我心生顿悟，其实，几十年来父亲一直与我如影随形，他的品格、精神早已融入我的血脉，他才是我最大的人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