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近端阳

谢春武

前几天在《学习强国》挑战答题中见一道题，问那一个选项与端午有关。答案是“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时光匆匆，又已节近端阳。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苏东坡被贬惠州时写过不少诗词给视为知己的侍妾王朝云，这首《浣溪沙•端午》为其一。此时，朝云已病重，东坡希望端午五彩丝线系臂、浴兰汤能为朝云辟邪驱恶。但还是未能敌过岭南瘴气，不久便香消玉殒。东坡撰墓志铭筑六如亭，清画僧石涛绘有《舟过六如亭》，隶书大家汀州伊秉绶补书墓志铭并立碑于墓侧。端阳岁岁至，客死他乡的朝云，不知是否思念维扬熏兰，五彩小粽…… 端午总非一个讨人喜欢的节日，往往雷雨交加，天气湿热，毒蛇盅虫出没。杨州八怪李晴江有《风雨钟馗图》轴，钟进士独自一人抱破伞，腰别铜钱，逆行于风雨中，形象滑稽，一反钟馗正气凛然之态。其笔画粗放，破伞阴森，铜板作响，阴气盈幅。题诗云：节近端阳大雨风，登场二麦卧泥中，钟馗尚有闲钱用，到底人穷鬼不穷。 每近端午，母亲总早早的采撷粗壮的带红色节跟的水菖蒲和艾草，缠绕一起悬于家门上。有些家门上除了照例的菖蒲艾草，还冷不防还飘一道黄纸黑字的符，似乎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强大的威严守住某个家门。但既然要守，必有攻的力量，或一种看不见的邪恶，它在哪里？在我身边吗？小时候，瞅了门上的符和蒲草，乱七八糟的想，总觉得害怕，急急走过，不敢往那符再看一眼。 　　某年，母亲与三位阿婶上山采箬叶，近中午，我见她们四人衣冠不整，急急归来，手上空无片叶，神色可怖，似乎受到大惊吓。喘息良久，乃言四人方采箬叶，抬头猛见一巨石上静悄悄卧一硕大软塌动物，盘踞一团，伸出鸭子一样的大嘴一翕一合，浑身呈亮眼的明黄，布满雪白的斑，黑溜溜双眼瞪着她们。众人从未见这蛇不象蛇、兽不象兽，闪着刺眼黄色光芒的东西，大喊一声扔了箬叶，回头便跑，那知甫一转身，见另一边石岩也盘踞一个。众人惊吓过度，慌不择路，箬叶竹丛经春夏雨水杂乱生长，茂盛繁密，急急竞不得脱身，连滚带爬跑奔回。或言乃某种罕见蛇类，母亲自此再不敢上山采箬叶，每言及此，赫然变色。邻居阿婆也曾经在采箬叶时，有竹叶青蛇沿裤管往上爬的恐怖经历。 端午是必吃粽子的。 袁枚《随园食单》记杨州洪府粽子说：取顶高糯米，检其完善长白者，去其半颗散碎者，淘之极熟，用大箬叶裹之，中放好火腿一大块；封锅闷煨，一日一夜，柴薪不断。食之滑腻温柔，肉与米化。这洪府是富可敌国的大盐商，可不惜资材人力图一饱口福。糯米火腿皆精挑细选，蒸粽子居然耗时一整天，实在奢侈。袁子才出入豪门间，不解耕耘之苦，不懂采箬之险，更不识贫穷人吃肉之难。 　　老家俚语：初一裹乖粽，初二裹来送，初三裏来拜神，初四裹来自己噉。母亲总会裹几粒一角尖长呈锥形的粽子，名曰枪粽，左右各一悬于脖上作玩具又可供食。老家另有习俗，倘家里长辈过世，过世后的第一个端午时是禁止做粽子的。端午前，母亲常自言自语说某亲戚家去年谁过世了，要多下点米做了粽子送过去。初三的拜神粽那更是重中之重。夏丏尊说：不但人要吃，鬼要吃，神也要吃，较之于他民族的对神只作礼拜，似乎他民族的神极端唯心，中国的神倒是极端唯物的。这长幼的事，神鬼的礼，都办妥了，才安心制粽自己吃。 老家粽子凡四种：豆粽，碱粽，肉粽，粿粽。豆粽碱粽制得最多，只因此二类粽耗用食材最少。豆粽取材方便，仅糯米加上剥下的四季豆豆子，无其它荤料。碱粽更是简单，除了糯米，只略加小苏打，橙黄透亮，带着碱水箬叶的清香。蘸了同样橙黄透亮的蜜糖吃，竞有清淡简远之味。食肉动物更喜欢的肯定是肉粽。五花肉为主料，切小块，辅以香菇，香葱下油锅热炒，满屋喷香，配料虽佳，然费钱，一枚粽子加一小勺。肉料虽少，也勉强算是肉粽了。老家有一种其它地方少见的粿粽，糯米洗净磨成粉，加了红糖和事先红烧好的五花肉萝卜干混搅成泥。粿粽入口甜中有咸，别有一番滋味。 制好的粽子缠于撕成细丝的大片棕叶，棕叶头端打个结，粽子连同棕叶一大串，一起下锅蒸熟，沉沉的悬于通风的屋子或过道，微风吹过，箬香肉香米香乱飘。小时油水少总爱吃肉，肉粽少豆粽多。我解一个粽，看是豆粽，胡乱又包起缠上，再缠上已是衣冠不整。再解一个，又豆粽。再解，那水煮过的棕丝牢固坚韧，我脾气急，把那缠粽的活节拉成死节，气急败坏大喊：妈，肉粽在哪里。 　　岁月悠悠，往事如粽香，带着家乡原野的味道。我曾不解袁枚“淘之极熟”的意思。请教母亲后方知，制粽之糯米需淘七八遍至水清，如此方不易馊。但数天后总有馊粽，母亲剥开见馊了的豆粽，总不舍扔了，依然一口一口吃下去，这大概更是这个大美食家难以想到的吧！ 　　每年端午回家过节，母亲总要指着屋内悬着的粽子告诉我说这是肉粽那是豆粽，怕我不知道肉粽在哪里。母亲对子女的爱，就象那棕叶头上的结，丝丝缕缕牢固又紧密，扯也扯不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