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井的故事

周先备

最近听说，政府要在黄桷井打造一条精品古街，往事如潮，在脑海汹涌澎湃，遂写了这篇《黄桷井的故事》，若能为古街设计者提供一线思路，将甚感荣幸。

五通桥有处幽静的地方，名叫黄葛井。黄葛井有条保存完好的原生态古街，名叫工农街。工农街上有棵高耸入云的500年老黄桷，五通桥人封它为树王。

黄桷井工农街上的树王。

黄葛井原有一口大水井，座落在菩提山崖下的公路边。崖石缝中长年有泉水溢出，人们用条石三方围崖砌成一口大井，足有十多平方米，条石砌了三轮，约有一米高，挑水的人要踏着石阶上去，在井坎上舀水。山泉长流，取之不竭，可供百户人家之用。可惜20多年前修建黄桷井大桥时，家家户户用上了自来水，觉得无用便毁弃了。如今想起来，这口地标性古井，承载了五通桥人太多的美好记忆，毁之实在令人挽惜。

黄桷井因这口水井而得名。我家住牛华溪，离五通桥有十多里，小时侯没到五通桥前，就听大人讲过黄桷井的故事。

道熙先生笔下的黄桶井。

当年黄桷井遗址，崖上还有山泉流淌，有人用水泥砌了水池，可惜不伦不类，不堪入目。

黄桷井悬崖上的吊脚楼。

故事说，从前有一游方道士路经黄桷井，到井边茶馆化斋，茶老板心地善良，请他吃斋饭还给功德钱，饭后又请他喝茶。茶端上来，道士问水咋浑的？老板说，雨天山上泥水下来就浑了。道士笑笑，口中念念有词，怀中掏出一枚石子扔到井里，飘然而去。真怪，之后井水就变成清水一半浑水一半，从此茶馆生意越做越兴旺。

一天，茶馆来一位洋人喝茶，到井边洗手，把怀表掉入了井里，怀表金贵，洋人跳到水井里才把怀表捞起来。后来发现，洋人捞了怀表，井水就不再清水浑水分开了。人们说，当年道士扔入井里的石子叫分水珠，被洋人盗走了。

又听说，那个洋人在青龙山上修了一座洋房子，挖了一口水井，井水浑浊难喝，打听到黄葛井中有分水珠便偷了去，殊不知分水珠要念咒语才灵，偷去也枉然。

故事并非空穴来风，多年之后，我查阅五通桥盐史资料，确实有外国人在民国初年在青龙山上修过洋房，一直到1982年才被村民拆除。这座非常醒目的建筑，在四望关抬头就能望见。

原来，民国二年袁世凯任临时大总统后，在北京大搞建筑，虽废了帝制，不再三宫六妃，但这位大总统妻妾成群，娶了十房姨太太，过起了帝王生活，弄得国库空虚，就向英俄德日法联合银行贷了很多款，答应在每年盐税中抽出一部分偿还。于是民国6年，五通桥就来了英国人，在盐务稽核所任副经理，监督政府盐税，並从中回收贷款本息。一直延续到抗日战争爆发，这些洋人才撒走。

当年的盐务稽核所，如今的丽苑宾馆。

洋房子的文史价值极高，它记录了我中华民族的屈辱，泱泱大国，税收竟然由外国人来监督，当永世铭记！

先辈们太有才了，他们痛恨列强的欺压和掠夺，以及民国政府的腐败，但敢怒而不敢言，于是编出了黄葛井分水珠的故事，揭露政府的腐败，以及洋人卑鄙的盗贼嘴脸。比喻精妙，引人深思！

堡子山上的洋房子，1982年拆除。

最近，去了一趟自贡市的仙市古镇，古镇风貌保存很好，在街上保留了一口古井，已长满了青苔，还立了一个牌子，很多遊客在井边留影。我想，黄桷井这口井，无论地貌还是传说故事，相比之下强百倍，恢复她很有必要。

如今政府提出振兴旅游，而感叹资源歉缺，其实洋房子以及黄桷井的传说，就是一本历史教科书，很有修复的必要。并且洋房子是座富丽堂煌的西式建筑，地处青龙山上，可俯瞰全城风景，建成洋房子必定会成为五通桥一处绝佳的景点。

自贡仙市街上不起眼的古井。

一位研究五通桥盐史的专家朋友说，在黄桷井有一盐井也叫黄桷井 。但在我的记忆里，只见过水井而没见过盐井，想必那是更久远的事了。

五通桥是因盐而兴的城镇，史载解放初，犍、乐盐场有盐井5805眼，盐灶935处。从前，黄桷井周围天车林立，盐灶星罗棋布。工农街民国时叫宝庆街，如今街上还保留一些盐仓老房子，仿佛在述说曾经的繁华。

我有一个亲戚，解放前做葛麻和桐油生意，长年奔走在井灶之间，对犍、乐盐场的井灶了如指掌，他讲的一个故事持别感人。他说，从黄桷井出工农街西行8里，有个盐井叫三座坟。以前取井名是非常庄重的事，或请社会名流，或请风水先生来取名，一般选吉祥字以讨吉利，如大丰、福顺、富源之类，坟属忌讳之字，怎么就取个三座坟呢？

原来黄桷井有个人，立志要当井灶老板，做小生意拼命攒钱，到晚年才凑够一笔，于是买下一块地方开始打盐井，但不久老人就死了。死之前嘱咐儿子，你把我埋在井边，我要看见你把井打穿。

儿子接着打，资金不够又去做小生意攒钱，打打停停，一直坚持。后来儿子又死了，死之前也嘱咐儿子，把我埋在井边上，我要看见你把井打穿。

孙子继承遗志，矢志不愈地打井，终于打成了盐井，后来成了富甲一方的井灶老板。多年后过世，临死前他又嘱咐儿子，你把我也埋在井边上，我要看见你守住这份家业。后人把井边埋有祖孙三代坟的盐井，取名三座坟井，以此铭记祖先创业百折不挠的精神。

多么感人的愚公故事啊，五通人一代又一代的不懈努力，终于创造了犍、乐盐场的辉煌历史。应该把这种精神代代相传，相信，五通桥人一定会再创辉煌。

黄桷井的水，是从菩提山上流下来的，如今水井岩壁上，留下了一条一尺多深的水漕，可见当年水流之丰沛。大雨天瀑布冲入井中，珠跳玉溅，极为壮观。

菩提山上，原有寺庙叫菩提寺。1929年由盐商出钱，把菩提寺改建成通材中学，解放后更名为五通桥中学。1962年青龙嘴的乐山大学停办，五通桥中学便迁往原乐山大学校址，即现在的五通桥中学。

五通桥中学迁走后，菩提寺又建成五通桥民办中学，杨茂德先生任校长，近读他儿子扬应民先生写的怀念父亲的文章，对此有较多记述，读来令人感动。

菩提寺，民国时建成通材中学。

我的五哥是民中65高，六姐是67高的学生，那时他们每个星期六下午从学校走路回牛华耍星期，星期天下午走路回学校。好像是63年，记不清啥原因，五哥上午去学校有事，下午要回来，正好我读小学不上学，就带我去学校玩。

牛华炭坝市有家自行车修理店，有单边记时租车业务，1角5租一辆车，到五通桥修理店交车。那些中学生往往是两人租一辆，租金平摊。五哥租了车搭上我，天呀，生平第一次坐自行车，兴奋不已。

工农街的古民居犹如世外桃源。

自行车很陈旧，五哥说，这是三枪牌英国货，好骑。其实不怎么样，踩一转响一声，老牛拉破车的感觉。快到五通桥，凉风坳坡太陡了，只得下车走上去。上顶后下坡就是黄桷井，大家称黄桷井坡。当时公路未改造，坡陡路弯，我五哥和他的同学们，觉得放坡好玩，信马由缰，能跑多快就多快，我坐在车扛上紧抓龙头，两耳生风，风驰电掣般直直滑到政协书画院傍的修车店。

黄桷井的路很险，80年代我开五通至乐山客运班车，那段路事故特别多，回想当年自行车敞放的情景，心还打颤。

但有险才有风景，毛伟人的诗，无限风光在险峰呀。徐崇智先生对五通桥风景素有研究，他说，黄桷井的深沟里长年有水，从乱石之中蜿蜒而下，百多米长的溪沟上建有4座小桥，非常的漂亮。

还好，四川美院教授、中国著名画家，牛华溪人陈恩深先生，1983年把黄桷井其中一座桥画了下来，给我们留下了美妙的记忆。

陈恩深作品，《黄桷井小桥》，作于1983年。

陈恩深先生是从五通桥走出去，继琼久、道熙后的大师级画家，中国美协会员，中国美协漆画委员会副主任，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他为宣传五通桥作出过突出贡献。

其作品《茫溪河》，湖光山色，美仑美奂，把茫溪河梦幻般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该画获1983年获重庆市第二届美展一等奖。

《茫溪河》 陈恩深1983

黄桷井的树王以前人们叫五爪树，这幅《五爪树》，陈恩深创作于1983年。

《浮桥：青龙嘴所见》陈恩深1985作品。

画中碧蓝的天空，把江面映照成宝蓝色，天上的白云在飞动，浮桥在江面的白云上漂动，菩提山和青龙山仿佛两位奔来相会的情侣，这幅画充满了灵动，有一种动感美！

跟五哥上了菩提山，穿过操场，是一段长长的过道，过道上搭着掤，棚上爬满了茂盛葡萄藤，藤子里挂着好多的葡萄，很诱人。五哥说，这都是杨校长带领我们种的。我问，没人偷吃吗？

五哥说，那天早操后校长讲话，不，像是朗读一篇文章。他讲道，我在葡萄下倘祥，发现葡萄少了一颗，又少了一颗，终于发现是小鸟偷食了。小鸟你忍心吗？葡萄是师生栽，师生未尝你先尝……校长的话自始至终没说学生，但大家心知肚明。自从听了杨校长讲话，再没有学生偷食葡萄了。多年后我还听五哥这样评价杨校长：五通桥首屈一指的教育家！

扬应民先生还说了一件事，他父亲敢于录取家庭成份不好的学生，敢于聘用“有历史问题”的老师。

我六姐是民中67高的，讲过一件的事，她的同学王行恒，家就住在黄桷井边上，母亲是牛华胜利街小学老帅，当年五通桥中考第一名，因为家庭社会关系太复杂，桥中公办中学不敢收。原因是他父亲是国民党师长，又去了台湾，更为严重的是还从香港给他妈写过信。信到了五通桥公安局，怕信上有暗语，只能通知他妈到公安局，由警官念给她听。王行恒说，当年已经开学两个星期了，我才喜出望外收到录取通知，可以推断。学校是经过了一番斗争才录取了我。现在看来，身为校长的杨茂德肯定走已主要作用。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此举算是对孔老夫子“有教无类”教育理念的发扬光大吧。

后来，1977年恢复高考，王行恒考上大学，毕业后在盐厂电大教书。改革开放后，他凭借海外关系去了加拿大发展，现定居乐山。

我父亲是右派，属于黑五类，六姐读初中的成绩是很好的，64年中考他填了中专水利电力学校，结果比她成绩差的都考上了。去问人家也不作解释。读五通民中后，她学习努力，劳动积极被选为班长，还入了共青团。由此可见五通桥民中相对于其他学校，对成份不好的学生歧视较少。

六姐还讲了一件他们自力更生建校的事。学校的后面有一大片荒地，也就是姚和德墓地处，区委把那里开辟成试验田基地，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最终这个任务就落到了五通民中头上，学校每星期用两天时间开荒种地。

发生过这样一件事。那天，师生们开荒挖到一口大棺材，同学们都害怕了，学校一位管总务的老师，带头把棺材撬开，只见里面是一清朝贵妇人，面容服式完好，殊不知一会儿后就氧化挥发了，只剩一具骷髅和尸水。同学们胆战心惊，但这位老师面不改色，说，这么好一副棺材，正好可以做乒乓台。于是他用瓢舀去尸水，喊了几位胆大的男同学，把棺材抬了起来，经晾晒后做成了乒乓台。

如今看，挖到古坟用棺木做乒乓台有悖传统文化，不该这么做，不过从这件事可以窥见，当年五通桥民中师生，是何等艰苦啊。

杨校长多才多艺，培养学生全面发展。1966年五四青年节，全区中学生文艺会演。一般来说，头奖桂冠都会是五通桥中学获得，其他学校只能得点小项奖。杨校长出人意外，搞了个300多人参加的大合唱，初中部高中部齐上阵，夺得了最佳节目奖。

大家知道，合唱人越多越有气势，但唱准唱好却越难，但扬校长亲自指导，让同学们反复练习，还组建了乐队。在灯光布景上，还做了个手摇式的彩灯变换机。

会演那天，教导主任胡老师做合唱团指挥。那时文革即将开始，杨校长站在合唱团前面，独唱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随后300多人唱起了《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歌声如黄河之水奔腾而来，又如长江之波呼啸而去，气势恢宏，排山倒海。

接下来又有女生领唱《公社是个长青藤》，歌声柔美抒缓，绕梁不散。再后是合唱青春激荡的《我们有颗年轻的心》，另外还配有同学朗诵，使得整个节目既大气磅礴，又美仑美奂，荡气回肠。六姐说，这个节目成了今天同学会经常提及的话题。

黄桷井有很多美丽的故事，但也有过伤痛的记忆。站在黄桷井边，朝工农街的后山望去，有一座凸出的山头，在80年代末，有一村民在山上砍柴，发现灌木丛中的崖上刻有一石佛，消息很快传开，引来很多人前去观看。后惊动了乐山电视台和《乐山报》，派了记者来攝像和采访，一经报道，影响很大，去看佛像的人更是陆绎不绝。

那时我是《乐山报》的通讯员，想写个深度报道，就去黄桶井采访。在山下问一位居民大爷，说山上原来有座庙，他小的时候就废了。

沿着一条弯弯曲曲小道爬上去，早有村民扎起篱笆把佛像围了起来，我说是去拜佛的，便让我进去了。来到佛像下，估计佛像约10来米高，面部完好，手和脚损坏了。佛像下插了很多香焟，烟雾缭绕。还放了一功德箱，有两个居士模样的人坐在那里。我拜了佛，出了5角钱的功德。我问他们是哪里的人，回答说本村的，神态很警惕。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下山来，那位大爷还没走。大爷说，开始上去没人要钱，过了几天人多了，村上就来了人札篱笆收钱。

回家后便写文章，大意说文物属于国家，个人收钱不合法。文章还没写好，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政府派人把佛像炸了。

原来庙子里的佛像，即便算不上文物，但可以成为风景点辍。村民敛财不合法可以执法禁止，炸了佛像实在太可惜了。

从黄桷井路口入工农古街百米，是大名鼎鼎的国画大师李道熙先生故居，这是独家小院，环境幽静雅致。他长年在这里写字作画，创作了不少传世作品。

黄桷井的道熙先生故居。

抗日战争时期，丰子恺从浙江大学辗转到重庆教书，后受道熙邀请，辞去教书工作来五通桥卖画写作为生。这期间，他成了道熙先生家的常客。

丰子恺画了一幅很有情趣的画，画的是五通桥人过端阳，卖粽子的人在街上叫卖，楼上的小姐听见了，就把篮子吊下来，卖粽人把粽子放入篮中吊上去。

丰子恺先生画的五通桥风情画“买粽子”。

其实，五通轿人知道，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景是不存在的，丰子恺先生怎么就想得出来？

原来，那年端午节，道熙先生邀请丰子恺先生到家中吃粽子，吃过粽子后就到附近一家茶馆喝茶。茶馆是建在茫溪河上的吊脚楼，茶倌就用绳子把水桶吊到河里打水。那时河水清沏卫生，提上来就用。刚吃了粽子又看到吊桶打水，丰子恺当即来了灵感，随后创作了这幅过端阳的画。看来，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点不假。

到了8、90年代，道熙先生已是名满天下，有文化人来五通桥，都要到小院来拜望。那个年代最走红的是电影人，有位电影明星叫程晓英，（其时与刘晓庆齐名）来五通桥拍电影，就常到李家做客。政府为了宣传五通桥，给了明星们最高的礼遇，看龙舟会坐主席台贵宾席，今天看来不可理喻。

当时，四望关到青龙嘴有一吊桥，出于安全考虑，只让人通行，不准板板车通行，就在桥上挷上栏栅，刚好人能过。这下苦了搬运工人，往来要绕道茫溪大桥，多出3里多路。因电影要拍吊桥，就把拦栅拆除了，以致拉着板车过桥的工人欢呼：程晓英把我们解放了！

8、90年代五通桥的龙舟盛会。

一天，程晓英剧组一行来李家做客，道熙先生送了每位客人一张画，画的是形态各异的鸡。《乐山报》社和乐山电视台都来了人，并作了详细的报道。

牛华溪的何康成以画鸡名世，人称何鸡公，他是道熙先生的朋友，人们说他看了报道很纳闷，说，谁人不知道你李道熙把羊画绝了，为啥送人不送羊而送鸡？生气了，遂后多年不画鸡。

道熙先生画羊可谓一绝，这是他画的吉羊图。

如今两位先贤已过世，无法证实传闻的真实性了。也无须证实，名人轶事，人们津津乐道就是对先贤最好的怀念。

黄桷井的故事还有很多，像《天方夜谭》一样精彩。讲到这里告一段落了，当然，黄桷井不应该只有过去精彩的故事，更希望今天和明天有更精彩的故事发生。美丽的黄桷井，相信你将更美丽。

工农街上的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