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忆父亲

玲儿

　　父亲，是个温暖的词眼；父亲节，是个温馨的节日。而我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父亲竟然没过上一个父亲节。这应该是我们的不孝，是我们对不起我的父亲，对不起这个神圣的父亲节。

　　一辈子朴实憨厚的父亲，就是害怕别人对他好。因为面对别人的好，他不知道怎样去加倍回报，或者即使已经加倍回报了，于他，也还是心怀愧意，惴惴而不安。父亲一辈子，都在为别人着想，却从没在意过自己。甚至是在自己的垂暮之年，身体每况日下的他，也没放下对儿女们的操劳。

　　知道我们兄妹几个都喜爱丝瓜，暮年的父亲竟然每一年都不忘把屋前屋后都种满丝瓜，尽管我们会以很多理由不回去采摘他的丝瓜，他依然乐此不疲地守护着他的丝瓜如同守候不曾长大的我们。就在父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屋前屋后的丝瓜依然欢喜地爬满了父亲的住处，它们一定不知道，那个年年如期把它们带到这个世间的人，已经再也不会来如期打理和采摘取它们了。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啊！

红薯，不仅是我一缕深藏的乡愁，更是父亲一处无法更改的情结。我爱吃，父亲也喜欢种。即使在生活宽裕些的后来，父亲依然不忘遍山种植红薯，供我们食用，自己也常食不厌。我知道，当年父亲种植的不只是红薯，一定还有一种无人懂得的情怀；他咀嚼的也不只是红薯的味道，一定还是一个时代的清欢。贫困时，红薯给了父亲安顿，有了它，父亲就有力量为我们风风雨雨地去打拼；宽裕的时候，红薯是父亲的一种记忆，那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无论时事如何变迁，红薯之于父亲，是笃定，是清欢，亦是一种他人解读不了的情怀。

　　父亲虽出生书香门第之家，却在爷爷那辈，家道没落。爷爷为了避险，丢下老婆孩子，自己浪迹江湖去了。不堪重压的奶奶也不久抑郁而亡。年幼的父亲只能与比他大几岁的姐姐相依为命。他的童年可谓是苦水里泡大的。

后来与母亲结合，更是一条苦瓜藤上的两根苦瓜。尽管遭受生活的各种摧残和打压，但父亲从善如流，克己复礼的品性，从没因此丢失过。反而在历经岁月的长期打磨后，愈加光亮照人。

　　小时候不谙世事的我们一律向着母亲，总以为父亲真如母亲所说，他爱别人胜过爱我们兄妹。因为父亲的某些所作确实让我们费解：比如曾经让他难堪过的人，在遇到困难来向他求助时，他依然不计前嫌地倾力相助；在明知道别人来求借的东西，自家也正需要，而且还所剩无几时，见不得别人凄苦模样的父亲，硬是义无反顾地先满足了别人。为此，没少因此类事与母亲闹过矛盾。这对原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长大后，为人处世多了，对人性的理解也更为深广了。于是，对父亲的那些行为也逐渐理解，并予以支持。还记得因维护父亲，时常遭到母亲怒骂：“你像得果甲死臭种，还像得果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哪个人不为自己！”总能理解母亲当时的嗔怪，但也不忍蹂躏父亲的大度和善良。我只能硬着头皮，在他们间做个不体面的说客。

在那个饥不果腹的落后年代，有几人还能保有父亲那样人性之初的善良与纯朴？我的父亲虽贫穷，他的灵魂却是高贵的。都说爱出者爱返，父亲的善行，其实也潜移默化地福泽我们兄妹后代。

　　父亲是个特爱学习的人，他会吝啬花在自己身上吃、穿的每一分钱，而绝不吝啬购买一本价值几十元的书。只要不忙碌，只要身边有有字的东西，比如包装用的废报纸或废书籍，甚至说明书之类的，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细细阅读。并且一看就入神，还能好好记住。所以，父亲才会有别人认为的，过目不忘、无所不知的本领。梅花香自苦寒来。其实，哪一种成功，不是靠日积月累的勤奋得来？

如今我们的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而父亲却永远地走了。留下的除了无尽的悔恨，就是一片空洞的回忆。勤勤恳恳为我们付出毕生精力的父亲，已是无法消受我们的丝毫。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该是何其沉痛的感悟啊！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父亲走了十余年了，许多记忆已成碎片，而有一种记忆却是愈发清晰，那就是每次回故乡时，他对我重复的同一句话“女啊，你总是顾别个，不记得自己……你对哪个都好，就是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点……” 第一次听父亲说出这句话时，我竟然有被戳中心尖的痛和感动，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可是连母亲都没对我说过的话。竟然会从一贯默不作声的父亲嘴里说出来！这该是承载了父亲多少的担忧和怎样深沉的爱啊？这份贴心与懂得，世间谁人可及？

　　记得郦波老师讲诗经《燕燕》时，讲到“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这一段时说过：庄姜如此赞美陈女戴妫，能这样评价别人的人，她自己必定也是此类的人！人以群分，绝不是天马行空之说。所以，我荣幸自己传承了父亲某些性情。

父亲，虽清苦一生， 而他的博古通今却也让他丰盈了一生；虽卑微一生，而他的悲悯、从善之行，却也让他伟岸了一生；虽然粗陋一生，而他的博大襟怀，却也让他崇高了一生。

　　书写和承传着父亲的心性，每一次都是心灵的洗礼。都有光照进心里的暖意。我要真实、慎重地写好笔下每一次的父亲。权当是对错过的父亲节的一次次弥补吧。

祝那个国度的父亲：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