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的线断了，生于1919年的爷爷走了

李李贝

一把黄土，一张照片。

生于民国八年的爷爷存于世的物质印记只剩这些。

经历战乱、饥荒、解放、文革、改革开放、新农村建设，偏居乡野的爷爷，一生未走出湖南，未进过医院，平安淡定，温和隐忍的在这尘世，走过101年的岁月。

爷爷早年辛苦劳作，种田看湖，养大六个儿女。后来，儿女各自成家，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互相照顾，度过半生。之后，83岁的奶奶先走，留下爷爷一人。开始爷爷独自生活，还种了点田土，直到实在做不动，才由身边的儿子轮流照顾。

我小时的记忆中，有奶奶的唠叨，奶奶做的饭菜，奶奶深夜给我打的蒲扇，奶奶目送我们走远的身影。爷爷的印象却不多，爷爷大部分时间在忙外面的事，又沉默不善言辞，所以我们之间有交集的事不多。

只听大人说，当时，我妈妈怀我是第三个，由于一个人又要做农活，又要养育儿女，就说要打掉我。是爷爷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有都有了，就留下啰。

这样一句自言自语的话，才保了我。生命真是偶然和巧合。

爷爷一共六个儿女，开枝散叶，1+1变成了66个人组成的大家族。

爷爷一生艰忍。无任是经历贫穷，处理大家族的矛盾，还是后来一个人生活十多年。爷爷很少抱怨，也鲜少与人提及自己承受的压力和寂寞。我只知道，奶奶走的前几年，白天爷爷忙活外面，做饭洗衣，晚上还要不停的给奶奶按摩脚，缓解她的疼痛。后来奶奶糊涂了，还经常骂爷爷。爷爷也和我们解释，她老哒病哒，冒得办法那。

爷爷一生行善。爷爷青年时拜师学了点古老的法术，他能用一碗水、一根香、一道符治好蛇毒、无名包毒、腮腺炎等。爷爷治好了很多人，但我一直不以为然，认为只是巧合。直到我亲眼见到爷爷自己手被蛇咬了，肿到了喉咙，无法进食。起先是有他徒弟给他画水，没效果。后来他自己挣扎起来，磕头，画符，念咒几次，喝下圣水，看着看着肿消毒退。爷爷一生医好很多人，从不收钱财，一包烟一包糖就是回馈。

爷爷一生体谅他人。爷爷一辈子不讲人闲话，不多管闲事，处处替人作想。我爸爸是大儿子，理应尽孝。但爸爸多年不能自理，需要妈妈照顾。爷爷不愿给妈妈添负担，每次住也只是小住，总是急着回去，还总是开导我爸爸：饭好吃，就多吃几口，不好吃，就少吃几口。都不易得，要坚持，要忍。

生命的最后这几天，爷爷已经近十天没有进食，他要满叔不出门，问几个叔叔家的谷子是否下田，又把最大的孙和最小的孙挂在嘴边。

房门口有人来，爷爷总是抬头看是谁。叔叔们知道，爷爷想见亲人们，于是把我们提前叫回。

我赶在爷爷还清醒时回来见最后一面，那时他己不能连贯表达，只能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当叔叔们说谁谁不能回来，他弱弱地说“他们都要赚钱啦”。

当最后一个孙女回家，爷爷气息开始微弱，缓缓归矣。

六月的乡村满眼绿色，稻谷昨天还是翠绿的禾苗，不几天就挂满了稻穗。

稻谷一天一个样，人转眼间阴阳两隔。人不如草，春分吹又生，走了就永远走了。

每年春节，爷爷就如风筝的那根线，把我们这些飘散各地的风筝，定期收拢，聚齐回归。

如今风筝的线断了，我们这些在外飘泊的人，只有来处，己无乡可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