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夏天

小隐隐于山

　　关中的夏天干燥，酷暑难耐，尤其是三伏天的时候，常常是树叶纹丝不动。天穹像一个巨大扣着的锅，下面似炭火烧着，上边是阳光烤着。纵然空调吹着，也是身上黏糊，感觉是度日如年，丝毫感觉不到夏天的可爱和喜欢。

而我小时候在老家度过的夏天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夏天的酷热。小孩子是为嘴儿活着的，一年之中最喜欢的是夏天。瓜果梨桃，想吃就吃。麦子收割完以后，孩子们就盼着夏天快快到来。老家在黄陵原上，黄土深厚，气候干燥。阳光虽晒但丝毫感觉不到溺热，就是现在夏天也不是很热。住宅都是窑洞，是砖箍的弓形的窑洞，大门大窗，透光，透气。砖上还有二尺厚的土层，阳光也晒不热窑洞。夏天一踏进窑洞，像进了防空洞一样，腋下生风，顿觉凉爽。晚上睡觉，还要盖薄被子。窑洞冬暖夏凉，祖祖辈辈一直选择这种民居居住，想必有它的美妙之处。

夏天阳光也不炙热，东南风，西北风时时吹来。早晚昼夜温差大，最热的时候也就是二十五六度的样子。三伏天气，中午艳阳高照，人不外出，都在窑洞里睡觉休息，知了鼓噪的声音正酣，一个树上的知了叫了，另一个树上的知了也不示弱，此起彼伏。夏天过了一段时间，人也适应了。任凭知了聒噪，睡的也很踏实。有时听习惯了，走到哪都感觉耳边有知了的叫声，仔细听却没有。小孩子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哧溜爬上树捉知了，好不容易爬上去，知了却振翼而飞。孩子们又哧溜下来，不厌其烦。困了就在门洞的架子车上铺个装粮食的蛇皮袋子，躺在架子车上睡觉。蚊蝇嗡嗡，小手不停在身上抓，眼睛也没有睁开过。直到睡眠充足，或者大人喊着做事，才流着哈喇子起来，坐着半天不说话，过一会又恢复到活泼好动的场面，东跑西蹿，惊得鸡飞狗跳不在话下。

夏天消暑三宝，“西瓜，冰棍和甘草”。孩子们喜欢夏天，盼望夏天，是因为夏天才能吃到西瓜。以前不像现在吃西瓜这么容易，一年四季，什么时间都可以吃到。需要多半年的等待。每年放暑假前夕，川道的西瓜就成熟了。最初是瓜农套骡马拉着架子车卖西瓜，后来是拖拉机拉着卖西瓜。都是物物交换，村里人拿麦子换瓜农的西瓜。三十年前，一斤小麦能换三斤西瓜，现在是一斤小麦换不了一斤西瓜。川道不适合种麦子，原上的地不适合种西瓜。小时候，我家每年能收获二十多石麦子，换瓜都是一次去换两三个大西瓜。有时大人去换，有时小孩子去换，瓜农在秤上不作假，童叟无欺。换瓜的时候，也学着大人在西瓜上敲敲，声音沉闷是九分熟，声音砰砰就是七分熟。

碧绿溜圆的西瓜拿回去，把一个西瓜放在水缸里泡半天时间，吃的时候取出来，在大案板上放着，一刀下去，咔嚓一声，黑子红瓤。咬一口，蜜汁流淌，清凉甜爽，感觉酷热顿消，神清气爽。晚西瓜最迟到农历八月十五后就没了，许多人为了在中秋节有西瓜吃，把西瓜一直悬挂在水窖中，这样西瓜还能保持水分。八月十五后，就再吃不上西瓜了，只能等到明年端午以后。

见天都有在村子里卖冰棍的，卖冰棍的人骑二八自行车，后座上绑一个木箱子，里面放着冰棍。外面用小被子包着，上面用红字写着冰棍两字。孩子们一听叫卖冰棍的声音，就坐不住了。大孩子自己跑出去买，小孩子缠着爷爷奶奶去买。一根冰棍五分钱，隔三差五有冰棍吃，小孩子就觉的夏天是那么美好。

甘草有经年悬挂在房梁上的，干燥的没有一点水分，也有从地里新挖的。村里有个张姓的哥，那时和我要好，经常约我去坡地里挖甘草。冬季的艾草不好找，是细细的黑杆，要仔细分辨。 他很容易找到大片的甘草地，半晌功夫就挖一小捆，而我只能挖胳膊粗细的一匝。夏天甘草叶子新绿，容易辨认，看见甘草就挖。挖几下，甘草就露出了长长的身子，一拽就拽出来了，回去剥掉皮，放在青花瓷罐里，再摘些新买的竹扫帚上的窄窄的竹叶放在开水里一起浸泡。盛夏白瓷甘草水，十分的消暑解渴。

与夏天相伴而行的是蚊虫，尤其是睡觉正酣的时候，蚊虫叮咬让人不胜烦扰。艾草和香包是驱蚊的好物件。端午节前夕，女人们就用各种颜色的布片，缝成不同形状的香包，牛、羊、桃子型的，里面装着雄黄，香料，香味很浓。据说戴了香包，毒虫就不敢到孩子身边来。香包用丝线吊着，五颜六色，非常好看，而我那时是常常没有的。家里孩子多，母亲可能无暇顾及这些事情，总之是没有的。而端午节那天左邻右舍的小孩子都有，而我的胸前空空荡荡的，才感觉心里面也十分渴望戴上香包的。邻居家的小孩子不光胸前带的有，手腕，脚踝都带的，更可气的是他家几头牛的脖子上也带着。虽然没有香包带，但爷爷给我们找来雄黄，抹上碘酒，给我的耳朵，肚脐都抹上，据说夏季不怕蚊虫叮咬，而小孩子在夏季露天野地里睡觉的时候多。

艾草是驱蚊最有效果的，大人从野外割回很多艾草，编成两米长的草绳，挂在铁丝上晾干。夏天一到，就点艾草，艾草有着幽幽的香气。睡觉的时候，挂在窑洞门口，垂在地面上，微风一吹，火星烁烁。没有风的时候，可以看见紫烟向上浮动。一条艾绳能用一晚上，早晨起来，地上一堆灰烬，环保又驱蚊，睡觉睡的踏实，避免夏天蚊虫叮咬。夏夜萤火星星点点，倏忽东西，人已酣睡，槽上的老牛还在反刍，头轻轻摇摆，牛铃铛铛有声，夏夜蟋蟀唧唧复唧唧，缥缈的，糅合了青草味，粪土味，艾草味的夏夜多少年了都依稀在我的梦里。

夏季时节，农活很多。麦子收完后，人已经疲惫不堪。刚放暑假，家家户户又开始忙碌烤烟的活计，那样的辛苦劳累难以叙说。孩子们每天都要在沟里放牛，割草。一群牛吃饱青草，喝饱小溪里的清水，欢畅地在水草地撒欢顶牛。少年的我则在山坡上割草，狼尾草经常把手划破一道又一道。割好的青草，用绳子捆好，放在沟底，等夕阳西下，倦鸟归林，牧牛回家，孩子们背着五六十斤的青草，跟在牛后边亦步亦趋，背不动了靠在路边休息一下，而草垛不能离背，汗水一道一道从脸上往下流。

故乡的夏天在孩子们一天一天的割草中流逝，夏天里，孩子们下河摸鱼，游泳，小溪石板下翻螃蟹。在打谷场上滚铁环，打沙包，踢毽子，打陀螺，跳皮筋，玩倒立，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童年是每个人最幸福的时候，回归于人性本质，让生命返璞归真。而故乡每年的夏季则让人留恋，心醉，徜徉其中。那时候的夏天阳光不燥，风也轻柔，天也湛蓝，树也碧青，瓜果香甜。那是黄土高原最妩媚的时候，那是故乡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候。写于2020年6月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