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懂母亲心

荷塘月色

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觉得宰相与母亲相比，还是要相形见绌。

 

我的妈妈一生务农，精明能干，勤俭持家。没想到在她五十多岁时，与爸爸远离家门，也加入东莞打工一族。主要是当时靠几亩田园收入太低，小弟考上大学，学费生活费难以维持，我当时虽已上班，每月工资仅二百多元。尽管我心之所疼，十分不舍，也无以为力。大弟在东莞打工已两年，去东莞也算是家人团聚。

 

刚到东莞，在那么一个陌生又诺大的城市，爸妈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租了一间低矮的朝北的出租房，初来乍到，没有活儿干。弟弟弟媳上班忙，根本无法带他们去找活干。一连几天，爸妈都在着急地寻找活计，身上所带的钱已花光。妈妈行走在街头上捡拾塑料瓶。但出来捡拾的人真的太多了。街上到处漂着酸臭的剩饭菜味儿，工厂一个连着一个，出来打工的只有年轻人才奢侈地喝饮料丢垃圾。尽管妈妈眼明手快也捡到的不多。又累又渴的妈妈回到出租屋，对着水管儿一顿猛喝，兜里一个一块的硬币也没有了。弟弟每天下班儿回来看望问候她，不是舍不得给她钱，而是根本没想到她身上会没有钱，妈妈也不好意思要。好像自古以来，孩子给父母要钱都是天经地义，父母却难以张口给孩子要钱，这是一个普遍现象，也不是说孩子不孝顺。

 

爸爸买了一个破三轮车，去酒店、商店收废品，逐渐安顿下来。之后又联系了一个台灯厂，收他们的塑料泡沫、纸箱，两天一次，这样有了固定的客源，就大大缓解了生活上的紧张。后来，他们又联系了另一家工厂。这样仅靠这两个厂的工业垃圾和一个大酒店的废品，不用沿街去收，就能轻松保证生活无忧了。附近厂里有手工活，妈与几个邻居一块儿去做，倒生活的充实而快乐。

 

在东莞几年，除了保证供给小弟的生活费，还能有节余，爸妈虽然吃苦受累，心里还是很高兴。在外除了干好自己的活儿，少去了很多家族里面的琐事。

 

几年后，小弟毕业。大学生就业都是自谋职业。他辗转几处创业都不满意，最后干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在本县做了高中教师。这之间两年不但没挣钱，还花了攒下的积蓄，好在工作稳定了，也老大不小了，接着就是娶妻生子。

小弟家生了一对龙凤胎，每个孩子三斤多一点，亲友们都悄悄嘀咕说孩子太小了，满脸的担心和疑虑，连弟媳妇儿都担忧孩子怎么养活，所以她选择了自己带女孩儿吃母乳喂养，男孩儿责无旁贷的有妈妈养起来。

 

这个任务多么艰巨，但已年老体衰的妈妈默默承担了起来，把孙子当小儿子养，倾注了她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我们姐弟三个都是妈妈母乳喂大的，至今我还记得大弟弟在妈妈和面的时候，钻到妈妈的身子下仰着头吃奶的情景。小弟弟也很黏人，直到上五年级时，晚上睡觉只要妈不在身边，她就发脾气不睡觉。他们两个都是黏人精，跟屁虫。唯有我因为只比大弟弟大两岁，妈妈的怀抱被他早早占去了，我很多时候都是等爸爸回家。现在六十岁的妈妈，承担了年轻母亲该做的事。白天喂奶还好一些，晚上还要起来好几次冲奶粉、喂奶、换尿布。爸爸睡他的觉，几乎是不过问的。妈除了喂孩子外，白天还要承担一大家子的吃、刷、洗的任务。

小弟两口子上班，白天除了吃饭，几乎不在家。他们上班回来总喊又累又饿，回到家就想一下子把饭吃到嘴里。特别是小弟，几乎不怎么抱孩子，吃饭时吃饭，除了吃饭还想眯一会儿，身子疲惫沉重，沾了床就睡着。可是谁来替替妈呢？谁考虑到妈妈是不是需要打个盹儿，眯上一会儿呢？我看在眼里，就经常抽空去帮着看孩子，心疼我劳累的妈妈，但妈妈明显地表示自己能行，总说年轻人工作累要多歇一歇。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外面，怕吵醒弟弟睡觉。

 

唉！母亲的心呐！

 

如果照看一个孩子也就罢了，小弟两口子一上班，还有一个一样大的孩子也得照看。还有一年，大弟家的两个孩子也送到县城上学，爸妈一下子管着四个孩子。其中一个上幼儿园需要天天接送，天天把人忙的团团转。有时候爸爸急躁了，对着妈妈不分青红皂白发一顿脾气，有时候还撂挑子不问了，去附近开辟的菜园里干活儿半天不回来。

 

谁都可以不过问，谁都可以把这个摊子扔给妈妈拍拍屁股走人，妈妈把摊子扔给谁去？因为这，妈不知道哭过多少次，难为得咬牙切齿的发恨，可是她没有时间哭，一边流着泪，一边烧茶冲奶，抱着孩子喂奶。火上熬汤的功夫，就赶快给孩子洗衣服。天塌下来是妈扛的，再大的委屈和劳累是妈忍的，她给谁说去？

 

唉，母亲的心呐！

 

俩孩子小的时候，真是数着天儿过，盼太阳盼月亮，孩子终于能姗姗学步了，能说话了，妈妈的背也弯了，心肌梗塞降到身上了。连续几天她夜里心口疼，闷的难受，自己悄悄坐起来，都没有和我们说，终于有一天晕倒了，送到医院做了心脏支架手术。看着妈妈的手腕儿被大大的塑料夹子夹的黑紫，疼痛的咬牙坚持，我心痛又无奈，我该怎么说呢？小侄子哭闹着非要跟着妈妈睡，不肯离开，看见孩子，妈妈又欣慰又无奈。

 

好不容易熬到侄子侄女上幼儿园了，爸妈轻松了些，心情也比以前开朗了，但因为农忙时回家干活，用力过猛，太过劳累，妈妈再次住院，再次做了心脏支架手术。原来那个强壮能干的妈妈彻底的垮了。再干活劳累真的是拿命拼了。人已中年的我们还未意识到父母的衰老，他们衰老的速度已超过我们的想象，事实已摆在眼前了。

 

但为了孩子，父母仍是无怨无悔，能陪着孩子给孩子做饭，做家务，让孩子觉得有用，就是他们最高兴的事儿。

 

俩孩子该上一年级了，小弟一家要搬家，离学校更近一点，原来的房子要卖掉，爸妈很是不舍，好在小弟说买了两套房，他们和爸妈一家一套。妈才有几分宽心，但这个地方住了几年啦，加上他们开辟了一块菜地，真不想搬走。但房子是儿子的，买卖儿子做主，他们看着这家那家买主来察看房子，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后他们住的车库里清理得只剩下一张床，第二天要交房子了，他们还坚持住那一晚。我想他们夜里一定没有睡好，但又无力扭转。让他们住在大弟家更宽敞的车库里，因为里面放置了大弟媳妇做小吃的一些工具，妈总觉得不是自己的家，住着心里不踏实，就回老家住了一个暑假。

 

转眼秋季开学了，妈说小弟让给他们看孩子就看，不需要看他们就去郑州找我妗子去打扫公园。那天妈带着衣服来了，由于小弟家房子延交，他们也是租房子先住着。妈问他们让看孩子不，他们说自己能带，爸妈就来我家了，一进门儿，我就看出妈的脸色很阴郁，吃饭时也吃不下，竟然掉泪哭了。我知道她舍不得小孙子，可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话劝慰她，劝了也无用。妈一向刚强，从来不会低三下四求人，如果儿子说不需要她照顾了，她绝不会留下来，而且她说已备好另一条路。我知道她那么疼爱孩子，她一手带大的小孙子，她不放心，也不舍得离开他，妈不过是嘴上强硬，说找好了活儿要去干。此时的妈妈是无法排解的失落，无言表述的委屈。任何一个人都不能真正体会到她的痛苦和辛酸。爸爸却很看得开，斥责妈说不让看孩子反而轻松了，哭啥呢哭。妈妈终于被爸爸激怒了，委屈和愤怒如开闸的洪水，向爸爸哭道：“你懂个啥，你懂个啥，我老了！没用了！”妈妈把筷子扔在桌子上，我都没见过妈这么生气过，她的泪水哗哗地流，哭得像个孩子……

 

唉，母亲的心呐！

 

妈与爸爸去郑州了，但她的心仍留在家里，如破碎的布条挂在枝头上，她仍寻找着小孙子，想守护着小孙子。我抽空去看望了小侄子，一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脸小了一圈，胳膊上的肉稀软的让人心疼。大人工作太忙，孩子难免会照顾不周。我打电话给妈说我去看了她小孙子，她几乎就哭了，问我啥样，我说瘦了，妈就哭出了声，又急又气，她说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眼睛连涩都不发涩。她在想孩子啊！我又担心起她来，心里五味杂陈。

 

唉，母亲的心呐！

 

爸妈在那公园儿里工作，刮风下雨都得去打卡签到。他们分的地段无房子，无厕所。有一次下大雨，爸爸淋雨了，回家后冻得盖了两个被子还哆嗦。我无论如何都不让他们在那儿干了——我们都长大了，还让父母在外风刮雨淋，我们长大了有何意义？我们都住着楼房，装了空调，却让父母在外面日晒雨淋，于心何忍？！

 

于是我商量让他们住在我家，他们不愿意与儿女住一起。我就说租房让他们回来，他们又舍不得让我们花钱，还怕人说没有工作没有退休金，住城里瞎洋气。我说你们把我你们把我们养大了，我们都上班儿了，这就是你们的功劳，老家里的婶子大娘不来县城，是他们孩子没在这上班儿，没条件儿没理由来。你们快七十的人了，还工作啥？就该溜溜玩玩，安享晚年。

 

我终于把爸妈说通了，小弟忙着为他们物色房子买下来，满足他们独处的愿望。其实不是想念儿孙，不是想经常看看儿孙，他们会来这儿居住吗？

 

唉，母亲的心呐！

 

弟弟总说，妈有啥想法儿和他们说说，不要憋心里不痛快。但是做母亲的知道，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能说，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做父母的委屈点又算啥呢？

 

母亲的心有时很小，小的只剩下自己的孩子。有时又很大，大的如海洋般辽阔。收藏着一切的酸甜苦辣，包容着一切的不尽人意，隐藏着一切的委屈和心酸，见证着人间的浮华和喜悲。细腻而敏感，脆弱而坚强。

 

母亲的心，几人能懂？

2020.6.12        3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