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水杯

大漠独行

　　昨天，惊闻使用蓝杯子的这个男孩离去了，离去的原因是感染新冠。夜里无法入眠，想起我们师生三年的种种过往，想起他首批援鄂回来后，我们相见时的那些碎片式镜头，欲哭无泪……

英雄归来，是乡土上一道需仰视的丰碑！

———— 题记

　　两只水杯，一只宝石蓝，一只玫瑰紫。算不上高档水杯，每一只水杯的价格倒是吉祥数字——99元，长长久久之意。水杯在设计上，不乏温情之处，比如杯盖可以当水杯，杯体采用磨砂，拿在手里很有质感。随着杯子一起，还赠送了一个杯套，旅游外出，可以方便随身携带，总之，那是两只普通的水杯。细看，每只杯子都有相同的几个字“最美逆行者”，此外，还有个性化的生肖鸡，生肖狗图案。很显然，这些是后刻上去的，有了这样的点缀，杯子有了独特的个性，杯子也就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先说说宝石蓝水杯，宝石蓝应该是男性的最爱，加上生肖鸡，约略可以计算出他的年龄。如果换作平常，年龄是可以忽略的，但是，这一次不同，对于27岁，工作三四年的男护士，这一次出行，确切地说是出征，是生命里的一次抉择。27岁在一般还没有成家的孩子中，还是父母身边的“宝宝”。而对于他，似乎意味着更成熟，更有了一个医务工作者的担当。当我知道他2020新年伊始工作轨迹时，他已在武汉的防疫一线奋战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重灾区的武汉，一线抗疫的勇士，我的学生……这一切的安排对于我似乎有些错乱，我的意识更是有些错位。在我的记忆中，他还是个学生，还是那个说话会脸红的大男孩。怎么一下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知道他们去了武汉以后，常常做噩梦，关于他，关于武汉，关于疫情。于是，更加留意他的信息，不敢直接问过去，这会增加家里人的负担。之后是，看到他的抗疫日记，知道他暖心地为一位阿姨患者扎上红围巾；看到了关于他的表扬信“我赞美的白衣天使，我赞美的男护士”，知道他办事有原则，一视同仁，善于做思想工作；我看到他火线入党的通报，他高举的手，紧握的拳头，坚毅的面孔……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告诉我，他真的成熟了，不仅仅是担当，还可以义勇的保护。这让我更加想见他一面，听一听他的经历。在武汉工作了56天，又在长白山隔离14天以后，我们的抗疫英雄凯旋而归。

他回到家里的第五天，我受到邀请，有机会去了他的家里，体味了一次家庭式聚餐。去之前，我一直在想送他一个什么礼物？想来想去，决定送他一个水杯，一是可以常常看见，再一个借助“杯”字，奖励我们的英雄。特别是那句话“最美逆行者”，对他是一生的激励。本来以为会听到许多震撼人心的故事，也可体验一下他惊心动魄的抗疫经历。可是，没有，我们的相聚，就是一次家庭聚会，我们谈生活，很少会去触碰“疫情”这两个字。他的祖父没有参加宴会，说是害怕校长，实则一定是不想去碰及心中的隐痛。那些忐忑牵挂的日子，他的祖父只想深深埋起。酒到深处，他的父亲断断续续说了他去武汉的几个碎片式的镜头。除夕夜，他听说单位有驰援武汉的任务，直接问父母，如果他去，他们反不反对？父母想用微笑敷衍过去，可是，他是认真的，几天后，他就站在了武汉的土地上。他的父亲说，那五十六天，他每晚只能睡一个多小时的觉。他说，抗疫就是一场战争，哪有打仗不死人？儿子要是牺牲了，他的家也就散花了。他去武汉前，托付姑姑如果他回不来，把省城刚刚买的楼卖掉，留给父母晚年养老……听着这样的故事，我们都流下了眼泪。她的妈妈一直不敢正面视人，她的眼里是满满的泪。

一个最纯朴的家庭，国家有难之时，他们没有选择逃避，抱怨，而是勇敢地站出来，去面对，去担当。我们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多数都是沉默，或者是微笑。没有太多的话语，仿佛我们说的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作品中，人为地美化“英雄”，人为地拔高，结果脱离土地，让英雄慢慢地枯萎……耳边常常响起他父亲的声音：“本来孩子回来了，想家里人聚聚，庆祝一下。可是市里乡里都来了领导，村民来了几十人。大家纷纷掏钱要写礼份子，以示祝贺，都被我拒绝了。孩子回来了，我们的生活还能继续，这就是老天爷给的大礼！四万多援鄂的医务人员零感染，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国家啊！”话语朴实，却震耳发聩。这是英雄父亲的肺腑之言，这是我们最普通的民众，在大灾难面前表现出的豁达和高度。

我们的英雄依旧孩子似的，静静地听，默默地笑，几乎没有主动说过太多的话。就这样一个男孩，走在街上不会有更多的回头率。然而当国家有难时，他决然地请缨，头也不回奔赴重灾区。他的名字应该被记住，他叫赵煜彪，这是他读书时的名字。后来，简化成赵玉彪。记不记住他的名字，在他的心里不是很必要，但是，他却是抗疫一线特别能干的一名白衣天使，他的青春在疫区闪光。

　　再说说那只玫瑰紫的水杯，和宝石蓝水杯一样的款式，一样的刻字“最美逆行者”，不同的是，它的生肖图案是狗，它的主人是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周娜娜。

初中，她和煜彪在同一个班，都是我的学生。高中毕业后，他们有了相同的选择——护士。这一次，他们相隔五天，先后驰援武汉。她没有煜彪的魁梧，却同样工作在重症监护室。我是在她的抗疫日记中得知她去了武汉，自此，牵挂就没有落地，直到她们平安归来。

记得她在日记中说，她渴望吃一顿家乡的火锅，要许多人围在一起，摘下口罩的那一天。从那天起，这似乎成了我们共同的期盼。初中的几位老师约定好了，等她和煜彪回来，我们一起吃一顿火锅。她从武汉回来后，在家里短暂停留，她们又回到单位积极备战，那时绥芬河又有大量境外病例输入，她们有可能被派往那里。所以，我们一同吃火锅的事还在期待中。

景喆是我的又一个学生，他和煜彪、娜娜初中在同一个班。在考取律师后，留长春工作，由于我去长春办事，这让我们在长春有了小规模的相聚，景喆买单。虽然吃的不是火锅，铁锅炖也是一片红火。一见面，她主动给了我一个拥抱，应该说，她的拥抱轻轻，远没有什么力量。这就是在抗疫一线，尽力挽留生命，击退病魔的臂膀吗？我有些恍惚，不知是现实？还是在梦里？几年前，初中毕业我给了她一个拥抱。差不多有十年了，十年的时间，岁月在诠释这两个不同的拥抱。我们都在慢慢品味，每一次拥抱，都是祝福，是温暖，是力量，是期许……有些事情，都是在时间的积淀中才品出了真味。她和煜彪一样，关于六十几天的鏖战，说得风轻云淡。没有夸张，没有诉苦，没有波澜不惊。我问她怕不怕，她说开始怕，很怕。怕自己感染父母悲伤，让自己离去，男朋友心碎……后来也怕，怕的不是自己，怕的是她的患者，有谁的病加重了，有谁离去了……她说，原来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但是，在重症监护室，你会发觉生命的脆弱。有时你的患者走了，你不想吃饭，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她的眼圈先是红的，后来渐渐平复情绪，依旧是微笑的，像是母亲身边的乖乖女。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真实，英雄的真实。他们也许还谈不上高大，谈不上伟岸，谈不上顶天立地。但是，普普通通的她，平平淡淡的她，却在用青春诠释“担当”，在用无畏书写“责任”，在用生命捍卫一种职业。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作为教师，我是那样有成就感，那样欣慰。我的学生都是平凡的人，但是，他们都是有用的人。这就够了，时代需要英雄，但是，时代更需要脚踏实地，勇于担当，富有责任感的平凡的建设者。他们热爱自己的职业，在用实际捍卫自己的职业，从这点来说，他们不也是我们大家的老师吗？

“谢谢老师，杯子已经收到啦，特别喜欢”

娜娜收到水杯后留言。

“一段经历，一次成长，一生的财富，你是我们的骄傲，加油，人生才刚刚开始……”

这是我给娜娜的留言。

　　那两个杯子很普通，它们不过是饮水的工具。那两个杯子又很不普通，它们盛装的是一段特殊的岁月，它们积淀出的是一种职业芬芳的操守，一种时代安宁、祥和、进步，发展不可或缺的奉献精神……

2020.0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