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四平路上的邮电新村,是当年同曹杨新村一样出名。我在邮电新村出生长大,并度过青葱岁月,人生的起点,寻梦的家园,都在邮电新村。</p> <p class="ql-block">邮电新村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邮电企业为改善职工福利,兴建的大型居民区,地址为四平路621弄。村内布局合理,居住舒适,花园草坪,应有尽有。一条石子路两旁的梧桐树,枝叶茂盛,绿荫遮阳。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红瓦白墙,整齐排列。后村有一所邮电职工子弟小学,是我读书的小学,后更名为四平一小。村外的北面,当时还有一大片农田。村内有几个花园,一年四季,花卉茂盛,鸟儿单飞。</p> <p class="ql-block">村里住着几百多户人家,以村内中心花园为界,分前村与后村。新村的门牌号码,一边为单号,住户是邮政职工,一边为双号,住户是电信职工。</p><p class="ql-block">在邮政上班的投递员,都配有一辆自行车,下班时可以骑回新村存放。邮政与电信同属一个邮电行业,但从事的工种千差万别。可在同一个新村里居住,自然成为左邻右舍,彼此往来,串门聊天,且各户人家的子女,几乎是同时代成长的玩伴。那年各家各户,生活条件相差无几,“新三年旧三年,缝缝䃼䃼又三年”是常态。小时候家里老大穿过的开裆裤,老二老三接着穿。到了上学年龄,背上书包进课堂,放学之后,又聚拢一起捉迷藏,直到听到各家姆妈“回家吃饭了”的叫喊声,才曲终人散,各自回家。童年的美好,年少的记忆,都存留在新村里,正是抹不去忘不了常相思。</p> <p class="ql-block">当年的邻居,亲近和睦,友善相处。村内有双职工家庭,也有单职工上班,双职工且子女少的家庭,经济稍为富裕,子女多的家庭,就略显拮据,但邻居之间从不嫌贫爱富,说三道四,而是和气相待,彼此关照。哪家有难处或麻烦,相邻们也会尽力相助。</p><p class="ql-block">记得村内的几个小花园,是我童年的去处。花园有专人打理,绿油油的草坪上,迎春花,月季花,菊花,梅花,四季种栽。我家住在前村一号,离前花园近在咫尺,每天晨起,推开窗户,就能闻香见花。村口沿路有个电话亭,是全村同外界通讯的窗口,那位纯朴的北方大爷,接到电话,催人接听,叫起的声音特别洪亮,仿佛要让全村的居民都从窗户里伸出耳朵,听他的叫号声。有时候他忙不过来,还会让家人小辈帮忙挨家递条子。可爱的大爷影子,一直梦萦我的脑海里。整个新村有几个大妈每天清晨,风雨无阻,把村内街面扫得干干净净。新村环境优美,道路整洁,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处处显得温馨有味。</p> <p class="ql-block">新村里一条石子铺砌的弹格路,是村内的主要通道,它纵横交错,把整个居民的门幢串连一起。小时候经常走在石子弹格路上,时常听到家长里短的邻里之语,时常见到急冲冲上下班的大人影子,时常碰到打闹嘻笑的同年玩伴,时常闻到家家户户的烟火香味。每当清晨或黄昏,总有一阵阵在石子弹格路上轻舞飞扬的骑车声,传进我家的窗内,知道家长们上班奔忙或下班回家。这条留下过往生活画面的石子弹格路,是当年邮电新村的记忆带,也记录了我茁壮成长的缩影。</p> <p class="ql-block">石子弹格路两旁的梧桐树,是新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孩子们也喜欢在周围寻玩打闹。炎热夏天,遮阳乘凉,三五成群,树下嘻闹。酷暑之下,知之悬在树上,叫声不停,贪玩的伙伴,会不顾烈日暴晒抓知之。到了傍晚,夕阳西下,住在底层的家庭,会搬出小桌子,全家人围在一起吃晚饭。还有各家各户会拿出小凳或凉席,在后门口乘凉聊天,男男女女,各占一半,海阔天空,胡吹海侃。这时候“新民晚报、晚饭吃饱”清脆悦耳的声音,也会随着习习凉风拂耳而来,回荡在村内。有时候在乘凉时,还经常听到前村的双号里,传来一位男生唱着青衣女声的京剧唱腔。可惜这么多年,已忘了这位仁兄的姓名。但是他唱腔婉转,念白有韵,嗓音圆润,声音缠绵的京戏,还依稀记得。白露一过,弹格路格外热闹,午后总见到众人围观,观战小时候仅有的娱乐——“斗蟋蟀”。</p> <p class="ql-block">邮电新村大门外,是四平路与新港路的交汇口,当初周围都是小巷小道,隔着竹片子围墙之外,有相邻的董家宅、奚家宅、姚登阁、蒋家桥和幸福村,几乎是自建的私家住宅,这些私宅大多高低不一的矮平房。住在那一片的同龄人,有的是同我一起进入北郊中学的同学。记得董家宅边上曾有过一个牛奶场,听大人说起这个牛奶场早年还雇了不少印度“红头阿三”在此挤奶度日。</p><p class="ql-block">四平路上有头道桥、二道桥和三道桥。头道桥下一条流淌的小河,从北向南,经虹口港汇入黄浦江。说起二道桥,曾经有河道,解放后被填实,紧俟着新村一条小道叫蒋家桥,就是当年二道桥的河水流经处。当时二道挢的沿街,都是小店小铺,记得我小时候,隔壁邻居金定杰大伯经常差我到二道桥帮他买油盐酱醋。村口一家饮食店还在,已改名叫“又一村”,它像一件陈年老古董,让我睹物追忆过往的旧事。三道桥离得远,它在四平路的东头,但离那里不远的同济大学游泳池,是我学会游泳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当年新盖的邮电新村,功能齐全。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粉红色的瓦片覆盖,灰白色的墙体装饰,每个门号有六个室号,室内铺就实木地板,配有抽水马桶与大浴缸的卫生间,有合用的厨房间,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又安装了煤气灶。我们自小在新村长大,没有经历过当年那些住在小弄小巷,每天早晨拎马桶,生炉子的辛苦与烦恼。</p> <p class="ql-block">想起邮电新村的往事,似乎就在眼前重现。邮电新村是我出生的纪念地,村里那条弹格路是我学会走路的石阶,而村内的四平一小是我心智开启的钥匙。当年父母对我的悉心养育与邻居呵护备至,其暖暖爱意一直深深地藏在我的心里,没齿难忘。</p><p class="ql-block">想当年,我住在邮电新村一号三室,同号邻居的家长们,待我如子,提携帮衬,金家阿爸,徐家阿爸,孙家姆妈等长辈的音容笑貌,始终记在心底。一号六室芝莉、小兰,同我年龄相仿,她们住在我家楼上,每当夜深人静,楼上孙家姆妈的山东话,总会传入我耳内。长得清秀的芝莉,是个文静的姑娘,说话总是轻言慢语,语气温柔;她的妹妹小兰,却像个“女汉子”,干练泼辣,直率爽气,姐妹俩一文一武,性格迥异。后来听到芝莉不幸过早离开人世,令人稀嘘不已。隔壁一室的金家,兄弟姐妹多,在我还在上小学时,金家子女都先后工作。大阿哥金城,高高个子,斯斯文文,交大毕业留校当老师,经常看到他急冲冲奔出家门,去挤55路公交车,赶往徐家汇交大上班,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记得每年夏天,他都会捎来在学校实验室自制的冰棒,拿回家里,请我分享。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大阿哥的夫人叫陈锡容,是儿科医生,不知多少次给我打青霉素。真得难忘对她的感恩之情。比我家几个姐姐大好几岁的金家大姐金月蓉,快人快语热心肠,从华师大毕业在杨浦区某中学当老师。她出嫁之后,也经常回娘家,同我家几个姐姐,有聊不完的话题,从小结成的邻里之情,都写在她们的脸上。亦文是金家最小的孩子,尽管比我大,但彼此十分亲近。当年他在上外读书,早晨天未亮,就看到他手捧厚厚的牛津英文书在苦苦背单词。他的好学,让我记忆犹新。楼上四室徐家的徐平、徐英兄妹俩,小时候一直是听话懂事的“好小囡”。我同自己的哥哥在外面玩 得“黑天洞地”,却从不见徐家兄妹俩跑到路外,与玩皮的小孩扎堆。他们的父母是双职工,一个在邮政一个在电信,在邮政支局工作的徐家阿爸,从来不对自己的儿女发脾气,总是忙忙碌碌做家务,管教子女做规矩。印像最深的是每年的夏天,徐家爸爸会利用中午的间隙,从离家不远的支局赶回家里,烧好每天晚上的菜肴,再去上班。徐家爸爸是我们这幢楼里的楷模。</p><p class="ql-block">三号三室的俞家五兄弟姐妹,同我家情同手足,患难之友。小时候都把俞家玉正大哥当作可倾诉的“孩子王”,他就像“定海神针”为我们这些小字辈遮风挡雨。俞家玉鹏个子不高,但长得机灵,时称“智多星”。俞家小女玉健,直来直去,老是扮演“小大人”。其实,俞家同我家都隔着一面墙。当年两家小辈经常学着“红灯记”的台词说:拆了这柱墙就是一家人。还有三号楼上的吴家三兄弟同楼下吴家三兄弟,都是我小时候朝夕相处的大哥,他们的影子已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住在五号的邻居家长与兄弟姐妹,都有过令人难忘旧事重提的趣味与快乐。五号一室的黄德顺“子承父业”,在邮电俱乐部当水电工,邻居之间有些水电小事,一叫他就来修理。五号三室的章氏三姐妹,年轻时如花似玉,章家姆妈大家闺秀,穿着得体,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她的二女儿后来考上了清华大学。五号楼上的新国、建国与隔壁的张小平,同我都是“赤膊兄弟”。五号六室的方家也是知书达礼的家庭,方家有个女儿中学毕业,去了西安工作。那时还不知西安在何处。</p><p class="ql-block">邮电新村第一幢楼的一号至五号,后来也走有搬进迁出的人家,早期从三号搬出的李颂长辈,解放前就是民国邮政的文艺青年,他曾同在邮政工作过,后来经常在影片中扮演反派角色的演员陈述,熟识共事,在民国时期的邮政舞台共演话剧。解放后,李颂一直担任邮电俱乐部主任,是上海邮电职工企业文化的翘楚。三号楼上的吴坤林长辈,文革中同我父亲都遭遇过迫害,他还一度“发配"到南京梅山煤矿劳动,文革结束后,恢复官职,担任上海市邮政局副局长。还有一号的金家阿爸把自己的子女,个个培养成各行业的栋才,其中的三个儿子先后从上海交大毕业,二个留在交大当教授。三号的俞玉正从上海邮电学校毕业后,长期在邮电部520厂工作,一度担任过厂长助理兼一分厂的厂长。五号的张瑞是从部队转业的军人,仪表堂堂、姿态威严。孩子们看到他一直称“爷叔”打招呼。张瑞很长时间在上海邮电工会负责职工的福利事项,后来也是一位离休老干部。</p><p class="ql-block">邮电新村第一幢楼,好像是当年村内的“风水宝地”。其实不然,是当年的家长们,呕心沥血、费尽心思培育的土壤,让子女们根深茂盛,茁壮成长;是当年的家长们,辛勤教育,无私付出的执着,让子女们明理懂事,走上正途;是当年的家长们,凝聚友情,传承家风,让子女们珍惜缘份,心念旧情。如今新村还在,旧事存忆。曾在邮电新村第一幢楼生活过的邻居,已各奔东西,各自为家,当年的玩伴也走近了黄昏,但曾经的邻里之情,却无法忘念。梦回邮电新村追寻过往的新村旧事,依然珍藏在我的心里深处,挥之不去。</p> <p> 作于2020年6月11日寓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