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鼻岭古道行记

独行者

六月七日，随绿野紫金户外群廿五驴友，赴休宁、婺源之交，走平鼻岭古道。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天微熹，驱车往集合点——老汽车站对面钱柜KTV前。街衢已见行人、电瓶车与汽车往来，果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众生为生计奔波，晨光未晞便启新程。驴友渐至，余车满五人，遂“笨鸟先飞”。同车者，红满天、可可、玉兰花、开心也。车过杨柳村桥、上马石、好第坊、临溪，自歙县东上高速。沿途风光殊妙：雾气漫来时，两岸山峦隐于薄纱间，宛若仙境，路旁河流亦在朦胧中半凝半流；待旭日东升，雾散天开，青山村落如经涤荡，愈发清新。这柔若无骨的雾，竟似丹青妙手，绘就一幅徽派山水长卷。

两时辰后，抵徒步起点——休宁县岭脚村。此村卧于狭长幽谷，三面环巍峨青山。车停村口停车场，恰是村庄水口：左有两株古木，一为银杏，一为红豆杉，皆三百余岁，高约三十丈，干粗近米；右有小溪，水冽见底，游鱼、沙砾历历可数。

沿村间石板路行，右转过小桥，见一屋以杉树皮为墙，迥异于周遭白墙黛瓦的徽派民居。入内细观，木柱板壁依旧，原是剔除砖墙，留徽派木构核心，再覆杉皮为“衣”。屋对过，路左有石屋，无顶，仅存石砌墙体，高逾三丈。

出村始攀古道，古道缘涧向南盘曲。涧水时缓时急，遇断崖便成瀑布，三股飞流如白练垂落，撞石溅玉，声如环佩。古道以石板垒就，宽一米至两米，初时两侧是菜园茶园，越往上越陡峭。八时许，遇出工农者，闲谈间知岭脚村事：此村五十余户、二百余人，乃清代“扬州八怪”汪士慎故里，书法家董其昌曾于此执教，偏村竟藏深厚文脉。又闻平鼻岭连休宁、婺源，长九公里，海拔千二百余米，因岭峻如削鼻得名；每岁阴历七月半，村民必上山刈除古道柴草，以利通行。农者言此行是修剪茶枝，余方觉驴友队伍已远，遂道别追赶，暗叹“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的意趣。

复攀古道，拔高二三百米后，茶园渐隐，两侧杉树密如十万甲兵列阵，待吾辈检阅。山风过林，松涛阵阵，古道漫漫，尽在烟霞间。

农民大哥往古道上方指了指，粗糙的手掌在晨光里泛着劳作留下的古铜色，话语里满是对这片山水的熟稔。“咱岭脚村藏在这山谷里，一辈辈靠山吃山，汪士慎小时候就在村口那棵银杏树下读过书哩，听说他画梅的灵感，就是看了咱山里冬天的野梅！”他顿了顿，弯腰拨了拨路边的茶苗，指尖沾了点泥土，“董其昌来执教那阵，村里还没这石板古道，他是踩着柴草路来的，后来村里人想着方便来往，才一块块凿了青石铺上去。”

说到平鼻岭，他眼里亮了些：“这岭看着陡，其实藏着老辈人的心思。早先徽商走脚，挑着茶叶、布匹翻岭去婺源，夜里就靠岭上的石屋歇脚——你刚见的那座无顶石墙，原是有木顶的，后来年久坏了，只剩墙基护着过往人。每年七月半，村里男人们都要扛着柴刀上山，把古道边的杂柴砍干净，一来防蛇虫，二来也让走岭的人能看清路。”他往远处望了望，山雾正慢慢散开，“你看那岭尖，晴天时站在上面，能望见婺源那边的稻田，像铺了层金毯子。咱守着这古道，守着的也是老辈人传下来的情分哩！”

攀行约莫一个半时辰，终至岭头。路畔杂树横生，枝叶交错间，东西向视野被遮得严实，唯有朝南望去，视线才渐次开阔——婺源县境的村落卧在山脚下，青瓦连片，在晨光里泛着淡浅的光，至此，脚下的路便入了婺源地界。

沿古道再行，没走几步，忽闻山谷间滚来一阵低吼，沉沉的，像夏日里闷在云层后的雷声，裹着山野的粗粝，听得人脊背发紧。后来才从当地人口中知晓，那是黑熊的叫声，说这熊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已有村民见过数次，近来还伤过山间行人，想来方才那声吼，原是它在宣示领地。

惊魂稍定，又有新奇声响入耳——那鸟叫竟像极了发报机的滴答声，短促又有节奏，一声声落在林间。难不成是山间灵雀在传递什么讯息？若是真有密码，怕就是最顶尖的译码手，也解不开这藏在枝叶间的自然密语。

再跋涉一个时辰，终于踏上山脚平路。抬眼便见右侧路旁立着一块巨石，突兀地从地里拔起，高逾十丈，仰头望去，须得攥紧帽檐才免得滑落；左侧则卧着一块三棱石，北面的三角面上，刻着个双手合十、盘腿而坐的人像，衣纹虽经风雨侵蚀，却仍能辨出几分肃穆。

古道沿途还散落着四座茶亭，皆由青石砌成，每座约莫十多平米见方。大多茶亭保存完好，石墙缝隙里虽长了些青苔，却依旧能遮风挡雨；唯有一座已破败不堪，残垣断壁立在林间，风穿过破壁时，似在无声诉说着过往的热闹，与如今的落寞。

照片里的塘窟村老太太，已是九十七岁高龄，却不见老态——面色是健康的红润，眼神清亮不昏花，耳能辨细语，口齿也利落，走起路来脚步稳稳当当，不见丝毫蹒跚。有人问，老人家定是常健身、吃补品，或是有什么美容秘诀？答案全是否定的。我曾亲口问过，她既不刻意锻炼，也不依赖补品，日常不过是粗茶淡饭，寻常农家滋味。

一个偏居山村的老人，何以有这般好身板？直到与她共处的那顿半小时中餐，我才寻到答案——是她心底的良善、待人的温厚，还有那份平和从容的心境，像春雨润田般滋养着生命。这“以德养生”的法宝，藏在三件不起眼的小事里。

那日正午十一点，我们抵达沱川乡塘窟村。我坐在老太太家对面的墙根下，准备吃自带的八宝粥，却对着罐口犯了难。从前总因用力不当拉断拉环，此刻手指捏着拉环，既不敢使劲，又打不开盖子，正急得无措时，一把剪刀忽然递到眼前。抬头望去，老太太慈眉善目地站着，嘴角带着笑，见我发愣，又把剪刀往前送了送，轻声说：“用这个开。”我接过剪刀，尖头探进拉环小孔，轻轻一撬，盖子便开了，粥香漫出来时，心里也暖融融的。

没过多久，驴友“红满天”和“开心”想坐在老太太家门口的石条上歇脚，老太太连忙上前劝阻：“石条晒了一上午，热得烫人，快到屋里坐。”说着便侧身让开，把两人让进屋内，搬出板凳请她们歇脚。

后来“开心”拿出一袋麻花，执意要给老太太尝尝，她却连连摆手推辞：“你们跑这么远的路，累得很，自己留着吃。”转身进了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两把果冻，非要塞给我们。我们哪里好意思接，唯有驴友南江鱼接过一粒，笑着说要沾沾老太太的福气，她这才露出欣慰的笑。

古人说“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老太太做的都是小事，却像山间的兰草，透着沁人的馨香。原来真正的高寿，从不是单靠跑步机上的汗水、健身房里的器械，更要靠内心的修养、待人的善意。若想活得从容长久，不妨学学这位老太太，把良善装在心里，让品德滋养生命——这般内外兼修，才是最好的养生之道。

　　塘窟村中路边的小池塘，用青石板作护栏，这并不稀奇，奇的是这护栏是一整块青石板，驴友们纷纷猜测青石板的长度，有的说三米多，有的说六米多，有的说五米多，四位驴友手拉手用身体作尺子给它量了量，得出的结论是约有六米零的长度。

约莫正午十二点，我们循着原路返程。日头已爬至中天，火辣辣地悬在头顶，晒得石板路发烫。行至陡峭路段，队伍脚步渐缓，我脚下未歇，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前头，与身后的驴友拉开了些距离。

回程的古道静了许多，晨间那黑熊沉雷般的低吼、像发报机般短促的鸟鸣，都没了踪影，心里竟生出几分遗憾——虽知黑熊有险，却仍忍不住想亲眼瞧瞧它在林间穿梭的模样。于是一路走，一路用眼角余光扫过两旁的密林，耳廓也绷得紧，生怕错过些动静，若真遇着，也好早一步避开，保个安全。可天不遂人愿，整段路走得风平浪静，只有山风穿过杉树的沙沙声，伴着自己的脚步声。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终于抵达岭头。我停下脚步等候队伍，待驴友们陆续聚拢，歇了口气，便又一同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走到石屋坑与到岭脚的岔路口时，五位驴友选择直接到岭脚的路线，我和二十位驴友选择走石屋坑。石屋坑处于崇山峻岭中，四面环山，战争年代适合打游击，适合隐敝、适合转移，是一个“红色山村”，听老村长给我们介绍：“曾是中共皖浙赣省委常驻地之一，省委领导在此运筹惟幄，指挥三十多个县的游击战，是三年皖南游击战的主要活动中心；方志敏、寻淮洲、栗裕都曾在此活动过；石屋坑当时98人的小村，有七位村民为革命事业牺牲，二十余位被抓坐牢”，听着那令人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遥想那风雨如晦的峥嵘岁月，感到今天的好日子来之不易，是前辈英雄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更要好好珍惜。驴行队伍中有四位老兵向英雄烈士敬了军礼。

四点左右离开石屋坑向东行走约三四里，然后向南行了一里多路回到起点岭脚，四点半左右驱车回程，七点零安全到家。

　　这幢墙体黑中带红的徽派建筑曾是皖浙赣省委办公指挥中心，当年前辈英雄在此运筹帷幄指挥了三十多县艰苦卓绝的三年皖南游击战。

感谢策划者、组织者及同行驴友陪伴度过难忘快乐的一天。

独行者写于2020年0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