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官实录

戴晶

策，在长沙的方言中有纠缠的意思。我这复岗工作两年半的经历就是一段与官员们纠缠的过去。静谧之时，回味一番，也蛮有意思。 2017年的6月，机关人事部门给我发了措辞很强硬的函：立即、无条件地复岗上班！同时被致函的还有原机关纪检组副书记，正处级的，正要求办理退休的一同志。 其实，早在半年前，机关分管人事的部门领导已跟我谈过两次。针对我这内退问题，也提了上中下三个方案：上是继续内退，中是提前正式办理退休，下是复岗上班。如此走下策的方案是最难缠难纠的，我也没想到官员们会确定走这条路，而且《函件》这等严厉。——权当他们纠“错”的决心罢了！ 　　有些惶恐地去与机关领导岗前谈话。这领导与我二十多年前曾在一个系统内工作过，还算了解我这个老人。谈话更多的内容是回忆过去的事和人，相当愉快轻松。当然关键点是：回二十年前的老部门，干老本行，做信息文字工作。 在外漂泊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找到组织，还有些小庆幸。但是，所谓做文字写文章便是表达思想，江湖里浸淫几十载写点奇闻轶事或者还行，这几十年与官与政毫无瓜葛的我，写官言官语一定不行。 那就干点别的。这天，主任拿一叠文稿要我做校对，这正击中我做文字工作的弱点。这辈子付梓的文章大概略有百万字，就是过不了校对这一关，文章的出错率极高，这应该与思维类型有关。为此，友人调侃我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没办法，我这体育生用尽心力聚精会神也只能换来主任不停地摇头。 几个月后小长假，机关安排办公室里人值班。办公室里的几个同事或家不在长沙，或家里很忙，我没鸟事，便提出假期的值班我来。值班这天匆匆来到值班室，没坐十分钟，便被更高的领导“请”了出来。——原来值班也是要级别的！我这当了快三十年的科级干部，有近四十年党龄的党员，为这个国家真正流过血的人，不够格！ 哈哈！内退在外混了十几年的我，要适应讲素养论资格的省级机关，还真的需要去长一身厚糙的皮。 　　矛盾的冲突点不会消失，这不，冲突来了。 上班个把月后的一天，一早赶到机关。几个老同事便对我说：伙计，刚刚你红了一把，在电台的《清风侠在路上》播了！没几时，我几个战友也纷纷打电话过来：那广播稿着实把你这参战英雄埋汰了一番！——这就伤到尊严了！立马给写稿单位纪检组分管我部门的小伙子打电话，尽管他在外地，我也不饶人地喷了他十来分钟怨气。 其实骂他也不是没个人道理。复岗上班的第二个小时，我便上楼找到他，很平和地将我内退的原因和经历详细告诉了他。为什么还出来曲解事实的《广播稿》？起码是内部没有协调好。 第二天一早，便敲开了小伙子顶头上司——纪检组长办公室的门。组长也曾经做过研究室工作，理解沟通能力一流。将我带去的《立功证》、《伤残证》等等证明文书认认真真地仔细端详了之后，表态说：我跟你道个歉！看来我们的稿子写错了。并告诉我昨天很晚，那小伙子认真地查了档案，找到了原党组批准你内退的文书。 ——我还真有些得理饶人的品质，既然道了歉，既然也查找到了我内退的合理依据，我还较个什么屁劲。算了！ 　　一波刚平，二波又起。我清楚记得那是18年小年的这一天，机关开“领导干部述职会”。会前各位领导将《述职报告》打印成册，交机关干部及下属们评议。我一看，有三处指名道姓地点到了我。说什么“仅因公负伤就十几年没来上班”，——这就是歪曲事实了。将开会仅半小时了，文书没法改。但是我立场必须表达，找到《报告》的执笔人，将因战致残的《伤残证》给他过目，并请他转达：如果在会上念这段文字，我会立马抗议！ 不知是不是这态度起了作用，或是其它原因，领导们果真在会上没念这十几个字，而且是三处都没念。 散会时，当着在场督查的省委督查组的面，我还给了报告人一个不屈的语言暗示，他也回了个我尴尬无奈和友善的表情。 回家一想，必须让他们到此为止。于是给各领导人发条信息，告诉他们，因战与因公，致残与负伤，内退与不来上班，在民政系统、在人事系统、在荣誉尊严里概念相差很大！领导们也是懂事理的人，不多时都回了个拜小年的祝福，我当是他们的悔意。 这《报告》我好好地收留了，当证据用。 　　再遇到的事，逼我不得不怒发冲冠。这次是个机关预提升干部投票会，先发个投票名字《花名册》。将我排在倒数第一，我倒也无所谓；更缺德的是，将我的公务员性质编制变了，将我的工作部门也换了！——这怎么不怒气冲天，当即到机关人事部门，见几个当事人在，便怒怼他们一顿！ 转背又到机关领导办公室，怒斥：这省级机关的人事制度和纪律比私人单位都不如，调动个人，改变人的编制尽干些偷偷摸摸的事！领导也是知错的君子，我一顿抢白，他也只好忍受。 出办公室后，在场的另一领导，劝我说：好了，不要再添油加火了，你的事最终还是要我们这些人来办。——嗯，还真是。 　　我是参战军人出身，浅显的战术理论告诉我：以上的冲突我是防御方，仅防则会防不胜防，必须以攻来防，至少也应该积极防御。默默地理清思路，想好套路，开始我的进攻或积极防御。 首先，造舆论。我公职生涯的基石是：参战和致残。没有这两个因素，我的内退和复岗乃至以后的退休没有道德和法理基础。必须向所有的领导和同事宣扬清楚，以取得他们的同情和理解。于是我每一两个月便写一篇战争回忆文章，发到机关同事的朋友圈。告诉大家，我是个在老山一线堑壕里近敌作战致残的基层指挥人员，立过三等功，参与领导的连队是工兵分队少见的一等功。不说是英雄吧，也至少不是草包。连续发了7、8篇后，将它们汇篇成书册，送各位领导，请他读阅。似乎这有效，机关里群众和领导对我的笑脸多了许多。尤其在这几年参战军人社会环境大幅改善的情况下，同事的尊重明显地上了个大台阶。 其次，要退休。既然是内退时我的编制性质是公务员（当时称党政群编制，相当于现在的公务员或参照公务员编制）；也既然以我是公务员身份，而公务员又没有“内退”一说的理由，令我复岗的；那么认同我的编制性质应该是：公务员或参照公务员。这样按照有关法规，公务员可以经批准提前退休。我各方面的条件都够，提出提前退休合情合理。个人的盘算是：一方面我这等年纪站在机关队伍的末位也有些难堪和难熬；另一方面促使他们加速恢复我原编制性质，这个更重要。 我在市级的编制部门工作过两三年，深感这后一方面难度与艰辛。走这一步棋，确实是无奈之举。 再三，虚举报。复岗，好不容易的与机关群众形成同事关系，近六旬的我深深感念这等福份。不想也不愿与任何同事形成对立或者敌意关系。任何对我有损的事我也是可以用有利的心态去面对和理解。但是，这不是说我不会使用人际技巧。这虚举报就是技巧之一。这天，将机关单位对我的不公，写了个《举报信》。主要证据是：一，将参战致残的转业军人安排内退；二，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的编制性质更改，工作部门调动；三，对我封锁人事信息；四，累犯我参战军人尊严。——呵呵，有那么一壶的了，而且证据扎实得很。 打印好后，交各位有关领导。他们吓了一跳：你这老鬼来这一手？——别着急，你们看我没有签名，只是给您等一点提醒：赶紧把我的退休手续办了！办好了一切的事都化成灰烬；也请千万不要激化矛盾了，否则我一定签上名，装进信封，贴上邮票，放进邮箱，让你们年式年冒得轻松。如今被举报还真是官员们的痛点。 但是我这顶多也就是“讹诈”，有谁见过《举报信》还交与被举报人的？只是想促进退休进度。办理退休事项比办理举报事项要容易多了。这点天下人都知道。 最后，也袭扰。机关约定俗成的行规是：正办理退休手续的人员一般处于半脱岗状态，不重要的事就不介入了。我这退休进展还在艰苦跋涉的同志，也主动归入这一状态。目的很简单，保持对事项的压力。 也个把月到经办领导的办公室坐坐。说是聊天，无非是催催进度。有那么几次，十几次之后，领导们也烦了：老戴，你编制人事部门出来的人呀，老同事都正在管事，你也私下去找找！ 兄弟，我这不是私家事呀，个人去找不合道理。再说我个人的人事档案也没向我公开，我去找没有证据。——软柔地顶了回去。 遇上我这不怕神的鬼，他们也只好叹气。 有那么一段时间，省委巡视组进驻单位。我这事原是巡视过程中查出来的。是不是要去汇报一下？拿起电话打给领导：“巡视组那我坚决不去了，但我的事请您等多费费心！”潜伏在话的词说了就没意思了。 年底，机关征求意见。我通过合理途径，将“应该为戴晶同志办理退休”列了为下一年度的重要一项。看来退休到点的日子不远哪！ 　　果然没几月，我的退休手续办妥了！手续明确为参公管理的一级主任科员。虽然不理想，但我知其中艰难，很满意了。 那天，办公室欢送聚餐。端起酒杯向领导们敬一杯：谢谢你们！ 领导也回我一杯：谢谢你，很荣幸地遇上了你这个顾大局懂套路的老傢伙！ 哈哈，只要没被策出怨和恨就好，长沙人将策当成生存必须的调味品，有分寸的策蛮好玩。 ——补上这一段吧：与我同时收到函件的正处级同事，从开始就与机关展开“不屈不挠”地缠斗，虽然也提前退了，但级别连降四级，正处降为科员，党员也被劝退。听说最近在满中国各机关告状。 他仗着的是，在机关辛勤耕耘了三十多年，正处级，人品不错。我想说的是，不会策，这些都卵用。 我这基本已到点下车，他与机关的缠斗长途车才刚刚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