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2020年5月31日,我與南京陸女士言及我們對上海與上海人的好感,她說上海是曾經最接近文明的地方,我說七十年代一位上海邱叔叔對我非常好。這次隨意的談話又萌發我對他的尋找。</p><p><br></p><p>其實這已不是第一次尋找了。2016年10月,我與家人駕車去西安,由於遊人如織,我們臨時決定去甘肅寧縣長慶橋。這裡有我們闊別34年的老單位,六十年代末父母在這裡的石油機械廠工作,我的童年也在這個窮鄉僻壤度過。說長慶橋幾無人知,但流經它的涇河與發生在涇河的故事《柳毅傳書》卻是家喻戶曉。就在長慶橋黃河委員會設立了一處水文站。</p> <p>每到夏季,水文站內的向日葵格外嬌艷,吸引我們小朋友的是沉甸甸的花盤。因為那個年代,物質匱乏食物單一,我們常常是飢餓的。需要尋找一些如槐花、榆錢、蘿蔔、核桃、大棗一類的食物充飢,而葵花籽富含油脂,是最好的零食了。我們的盜摘行為一般在午飯後,工作人員多在休息,一半會成功,一半會被俘虜,大人訓斥一番也就算了。一來二去,我與一位邱叔叔就這樣熱絡起來,他是水文站員工,與父母年齡相仿。他常常帶我去他的宿舍,拿出糖果與餅乾招待我,和我聊天。今天的孩子是無法體會這種幸福的,除了吞嚥的香甜,更有精神上的無限愉悅。</p><p><br></p><p>每次見到他,邱叔叔說話慢條斯理、態度溫和,宿舍內乾淨整潔。若回上海,他會帶回禮物,一直等我到來。在那個年代與惡劣環境的地方,他顯得與眾不同,在我童年的心裡埋下了優雅的種子。</p><p><br></p><p><br></p> <p>1980年大堂哥千里迢迢由重慶來長慶橋看我們,這是一次重要的見面,只有他能發現四川與長慶橋的巨大差距,堂哥動員我們去四川生活。其實在這段時間我已無法像過去那樣常常去邱叔叔那裡玩了,除了功課也許還有怕他問我的成績吧!1982年7月,我們正式搬遷到重慶長壽縣生活,從此與邱叔叔分別。</p><p><br></p><p>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愛回憶往事、尋找故舊了,人生哪有所謂的漫長呢?其實都如露復如電。當離別34年後,我們的汽車碾壓上我童年無數次來回的長慶橋上,真有百感交集湧上心頭。當晚我們就去了機械廠大門,記憶與現實猶如電影膠片從中間熔化了長長一段,無法吻合。次日一早我去水文站,這裡已是人去房空、殘垣斷壁了,只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樹靜靜矗立,也許我曾撿過它的果實,也算是故人相見吧!</p> <p class="ql-block">童年的水文站與門前一段涇河是我們的樂園,除了心驚肉跳的偷摘向日葵,更多是非常愉快地玩耍。水文站有一條木船,我們常常上去搖櫓。在這一段河岸泥沙非常純淨,不用擔心雜質、碎石劃傷腳板,我們常常尋找沙灘上的泉眼,在河水中摸魚。童年的快樂與夏季含沙土極高的涇河水一樣是金色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是2016年10年,當我再次來到河岸,這裡除了破敗荒涼之外,涇河河面變窄很多,再也沒有童年汪洋一片的盛況,兩岸雜草叢生,曾經金黃柔軟的河沙、多如牛毛的泉眼,已被雜草垃圾覆蓋,可以看出這裡很久沒有大人小孩來過了。本想再住一晚,母親說走吧,沒啥可留念的了。臨走前我灌了一瓶涇河水,挖了一塊涇河泥沙。這一路何有歡歌與笑語,平添離意和別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成都,我向寧縣水務局電話尋找邱叔叔,他們告訴我,找到就回話,可最終也沒有回話我也沒有追問。</p> <p>6月3日,宋同學回話,說找到了、可老人2019年去世,姓邱、上海人。我再次提出找一下他的家人。6月5日下午,宋同學發來邱叔叔姪女電話,我馬上電話聯繫。邱叔叔的人生也逐漸清晰起來。</p><p><br></p><p>邱叔叔本名邱國盛,1931年生於浙江南潯,邱氏為南潯望族,近代不乏著名學人與商賈。邱叔叔早年上海求學,財會專業畢業。1949年前夕赴臺,旋返上海,但後被人告密,很快播遷甘肅長慶橋,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工作。他早年生活優渥、受到良好的庭訓與在校教育,轉眼變成這個社會的底層,冰心墜落污穢,可他依舊保存著世家子弟的清高,他終生未婚無兒無女,但對早亡的胞兄一對女兒視如己出,並打算安排姪女到甘肅生活學習,由此我們也就能理解他對小孩的特別喜歡。</p> <p>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邱叔叔想盡辦法回到上海,先在一家印刷廠做校勘工作,之後從事他的老本行財會工作,直到耄耋之年80歲才退休。他一直保有士族風範,衣冠楚楚、溫和禮讓,88歲之前耳聰目明、精神矍鑠。2019年9月,在清醒的狀態下離世,享壽89歲。老人生前希望海葬或樹葬,姪女们決定適當的時候將以樹葬的方式讓他老人家重歸自然。</p><p><br></p><p>在大時代空前驟變之下,才子佳人,終將被痞子悍婦所替代。不髒、不亂、不粗俗不足以體現根正苗紅。</p> <p>邱叔叔的一生不是喜劇,但不全是悲劇。他潔身自好,不墜青雲之志。在艱苦歲月中竭力幫助親友。他愛孩子,散發出一種質樸的父愛。他始終如一保存一種紳士般的風度,體現出老上海人的精緻,對野蠻選擇溫和的抗拒與不認同。</p><p><br></p><p><br></p> <p>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有些人他以一種溫暖的方式,將愛與優雅傳播人間,值得永遠地尋覓與守護。</p><p><br></p><p> 2020.6.6中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