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记忆

雪

文：雪

图：网络（鸣谢）

绿皮火车，因其外表是绿色，所以被称为绿皮火车。和如今高铁的速度相比，那时的绿皮火车简直就是龟速。如今随着动车、高铁的流行和普及，绿皮火车逐渐走出人们的视线。

在过去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绿皮火车曾是中国铁路客运的主力，曾是中国铁路运输的代名词。那深绿色的车身，低廉的票价，给不少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你还记得吗？那熟悉的“香烟啤酒矿泉水，啤酒饮料方便面啊”的叫卖声，那操着乡音、打牌喝酒聊天的旅客，那混合着泡面味、汗味、脚臭味的旅途……这些绿皮火车的专属记忆，已深深地植入我们那代人的脑海中。它尽管老、慢、旧，尽管脏、乱、差，但给人们的出行带来了方便，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回忆。

小时候跟随父母坐火车回河南老家已没有多少记忆，长大后离开父母第一次出行是1982年，那是弟弟考上大学的第二年暑假，我们一起回河南老家去看望奶奶，那次旅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天，害怕误点，我们提前两个多小时到达西安火车站。检票后进入候车室，只见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整个候车室座无虚席，就连走道上、墙根下、公厕前都坐满了人。南来北往的人聚集在一起，焦急而又耐心地等候着。转来转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座位，那人把包袱放在座位上，我刚走过去，他便拿下来。弟弟也在不远处坐下了。

等到六点多钟，我们乘坐的车次终于开始检票了，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拖着大包小包、扶老携幼，一步一停地向检票口移动，一出检票口便马不停蹄地直奔站台。

人们肩扛着，手提着，一路小跑着，气喘吁吁地来到站台上，火车门前已挤满了乌泱乌泱的人群。年轻力壮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排开人群往上挤；抱孩子的妇女随着人流，左右摇摆着；小孩子们在妈妈的怀抱里，吓得大声哭着；十岁左右的孩子紧紧拽着父母的衣角，生怕被挤丢了……

这时车窗打开了，有人开始从窗口向上爬，此时的车窗俨然已成为通向火车的捷径。最初只有几个人，后来一大群都涌向了车窗边。

有个女孩子扒着窗户，可怎么也爬不上去。这时，后面两个男的，一人抓住一只脚，愣是往里塞，几番折腾，女孩子终于钻了进来。这时通道的各个角落都塞满了人，基本没有什么缝隙。女孩子上来了，却下不去，便一股脑坐在了火车上的小桌子上。两旁的座位上坐满了男女乘客，女孩不好意思，可又没地方落脚，就这样她一直坐到了下一站。

我和弟弟拼力挤进车厢时，背上的衣服已全湿透了。车上的人很多，大人、小孩、老人挤成一团，喊声、叫声、小孩的哭声不绝于耳，过道、厕所及车厢连接处挤满了人、堆满了行李。人们满头大汗，横七竖八地站着。

车厢里充满各种味道，泡面的味道、汗臭味在狭小逼仄的空间飘荡，还混合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

头顶上的风扇孜孜不倦地转着，生锈的螺丝摩擦发出吱吱的响声，此起彼伏。车厢里闷极了，简直令人窒息，还不时地飘来一阵阵烟味，呛得我不停地咳嗽。火车上嘈杂声充斥于耳，有吃饭的声音，有聊天的声音，有嗑瓜子的声音，还有卖水果卖饼子的吆喝声，最大的莫过于小孩子的哭闹声。

人们挤成一团，就好像罐头里的沙丁鱼，找不到一丝缝隙。我被挤得站都站不稳，脚不能平着站，只好抬起一只脚来，之后，我后悔了，因为我那只脚再也放不回去了。乘客们前胸贴着后背，可以清晰地听见后面的人的喘息声，时时感受到背部有一股热气袭来。

当时国人出行大多选择价格实惠的火车，因而造成人多票少、一票难求的局面。一车厢定员108人，装两三百人都是常事儿。车厢内的走道里，厕所里，洗脸池上，连座位下面都有躺着的人，总之到处全都是人。有人在过道上铺了报纸打个盹儿，突然脸上一烫，睁眼一看，原来是旁边的人在抽烟，烟灰掉脸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看了看手表，时针好像停止了转动。我的脚又酸又胀，感觉好像不是我的了。为了节约体力，两只脚来回倒腾着休息。过潼关进入河南境内，下去了几个人，车厢内这才感觉松了一些。弟弟旁边有个空位，他让我坐下，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

车顶的电扇还在嗡嗡嗡地无病呻吟，热乎乎的空气没有丝毫凉意。我只能坐在绿椅子上一动不动，稍动一下就汗流浃背。带的水早已喝完，感觉嗓子在冒烟。弟弟小心翼翼地跨过横七竖八坐着躺着的人群，走了几节车厢也没找到水。

内急的一步一挪，好不容易跨过走道，找到厕所，只见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也挤了五六个人，等那些人挤出来，内急的差一点儿尿裤子了。

车厢里有着形形色色的人，吸烟的乘客，呼呼睡觉的大爷，打扑克的中年人，埋头读书的年轻人，精力旺盛的叔叔阿姨，兴奋异常的小孩子……

在这个拥挤嘈杂的空间内，人与人之间像是相互熟识一般，小孩子们没多大会儿就成了好朋友，叽叽喳喳地跑来跑来；两三个中年妇女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得火热；两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在一起喝着小酒，啃着鸡爪；四个人凑了一桌打扑克，正在兴致勃勃地酣战；有的还会彼此谦让，为对方腾挪空地。甚至是相互轮流坐在一个行李箱上，之后再一个个消失在下一个车站。

车厢里常有售货员推着售货车，边推边喊：

“啤酒饮料矿泉水，瓜子花生八宝粥了啊！”，

“来来来，蜷一下腿了，抬一下脚喽！”

“开水大碗面了啊！”

“最新版城市地图只需一块钱了。”

售货车所到之处，人群又是一阵躁动不安。

1996年元月，我带着女儿从湖北回陕西调动工作关系。上车后找到了座位，但见一个留着短发、白白净净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我的位置上，看见我来了，还没等我开口，她马上站起来走开了。中年女子站在过道上，看着我对面一位报纸遮着脸的男人，那个男人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一只脚脱了鞋子，踩在座位上，半躺着在那里看报纸。

“大哥，您能不能让一下，让那位大姐坐一下吧！”我面带微笑，对男人说。男人拿开报纸，四十多岁的样子，满脸油光，他看了我一眼，又望了望站着的中年女子，极不情愿地把脚拿下来。中年女子坐下来，弯着含笑的眼睛对我点点头。

刚过广元，女儿便睡着了，我抱着她，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胳膊开始发酸发胀，心想：下站有人下车就好了。到了郑州，终于有空位置了，我将女儿放在座位上，揉了揉又酸又胀的胳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突然，一股浓浓的臭脚丫子味直扑过来，伸头望去，只见背后座位上，有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已经躺在座位上，伸出臭烘烘的穿着袜子的脚。周围的人都悻悻然，站起身去远点的地儿找座位去了。

我让对面的大姐照看女儿，想接点开水，走了两个车厢依然没有找到接水的地方，问了列车员才知道只有中间的第五节车厢才有开水。我想还是算了吧，强咽了几下唾沫。

车上的旅客只能忍着，眼巴巴等着到下一站停车加水。这时到了一个小站，有几个村民过来卖水和水果。人们一下涌了上去，争着抢着买，一阵狂饮之后，身体才回复到正常状态。

在每一次停靠的小小站台，旅客从车厢内一伸手，就可以买到外面小贩们售卖的当地特产。一时间，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有人买两个油饼当晚餐，有人买一些水果解渴……河南的道口烧鸡不错，我常买一只带回家。

有一次我买苹果，刚把钱给小贩火车就启动了，我急忙大声喊：“快给我，车开了！”还好，那小贩紧跑几步，伸手把一袋苹果递给我。但有的小贩见车已开，索性不给了，招来一阵骂声。

火车停靠在大站时，人们都忙不迭地走出去透气，清新的空气瞬间令人神清气爽。车站上停有几辆售货车，人们买一些泡面、火腿肠、水果等，为旅途补充一些食物。

夜色降临 ，人们昏昏欲睡，车轮与铁轨的摩擦声及车轮与铁轨接头的“哐当”声，吵得人心烦意乱。黑暗中火车在崇山峻岭间喘着粗气，沿着弯弯曲曲的铁路，缓缓爬行着，驶向月夜苍茫的远方。

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小孩子刺耳的哭声把我吵醒。靠在椅背上，脖子又酸又胀，我站起身来，伸伸胳膊扭扭头，一看表才凌晨两点多，女儿睡得正香，脸上还露出一丝微笑。

伴随着呼噜声我似睡非睡，朦胧之间，突然看到三四个黑影正站在旁边座位前，挨个在旅客的衣袋里翻着，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差一点叫出声来，想喊又没喊出来，真是胆大妄为，光天华日之下竟敢做如此龌龊之勾当。

黑暗之中，他们不知得手没有，又走向下一排座位，看着他们走向下一节车厢，我推了推那人说：“看你丢钱没有，刚才有几个人在翻你们的口袋。”那人笑了笑说：“知道，让他们翻吧，什么也没有。”说完又闭着眼睛睡了，还好，虚惊一场，看来这几个打工者常走江湖，警惕性还挺高。

如今，往返于黄石与武汉，我依然喜欢乘坐绿皮火车。或许有意无意之间，似乎我在寻找那久违的感觉，寻找那份慢节奏的生活，抑或寻找那种曾经的记忆。

坐在车上，我喜欢透过那大大的玻璃窗眺望沿途的风景。即使这条路线走过了无数遍，每次眺望，眼睛依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看着满目飘过的绿，霎时间，一缕缕安恬在心底荡漾开去。

近处的农田，远处的群山，在眼前一闪而过；偶尔跨过一条小河，有时一群翩翩起舞的白鹭在眼前匆匆掠过……那绿的山，那清的水，那白色的鸟儿，好一派田园风光……坐在车上，可以气定神闲地安静下来，尽情地欣赏着、品味着，在晃晃悠悠中找寻沿途的风景，享受着一份独特的绿皮火车情怀。

绿皮火车，承载着一个时代的记忆，也代表一个时代的终结。“哐当哐当”的声音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是每个人心中那份抹不去、忘不掉的回忆。

谢谢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