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黑板的教室

子午

　　离开那间教室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那间教室只是一间普通的教室，有课桌也有板凳，还有放课本的柜子。唯一不一样的是那间教室里没有教学用的黑板。

二十几年前，盲校外聘我为他们学校推拿按摩中专班的专业老师。所谓外聘就是利用我的业余时间去给他们上课，主要教授《按摩学基础》和《伤科按摩学》。我的业余时间也只有在晚上和周六周日。于是我就和学校约定好哪一个时间，骑着自行车，去给学生们上课。

教室里没有黑板是因为教室里的学生都是些特殊学生。他们的视力都不好，低视力甚至没有视力。我去上课最早的一年，大概是1996年或者更早些。教室里只有四个学生，都是全盲。以后随着国家特殊教育的发展，及家长对盲校教学的认可，那间教室里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多。到2007年，我教课的最后一年，那间教室里的学生已经有三十多人了。

十多年的教课时间，我教过的学生有一百多人，他们都是视力低弱的学生，家庭条件比较差，有的同学家里甚至是一贫如洗。但他们来到盲校，却表现出极强的好学精神和乐观的生活态度。

一个个学生虽然看不见五彩的世界，但他们内心是斑斓的。许多学生才华横溢，在文艺、运动方面表现出了天赋。记得有一学生自己能同时演奏三种乐器，口琴、吉他、架子鼓，演奏的曲子高亢清亮，声声入耳。还有几位学生是全省摔跤队、柔道队、盲人足球队的队员，曾经参加过全省、全国的比赛，有一名学生还获得过亚洲残疾人运动会的奖牌，为自己、为学校、为国家挣得了荣誉。

他们中的许多同学都很健谈，课余时间我就和他们聊天，之乎者也，海阔天空；也给他们读一些幽默励志的文章，希望在他们心里种下快乐的种子；也给他们推荐盲文版《读者》，希望他们从中汲取成长的养分。

学生们的盲文课本是用牛皮纸做的，文字是用“字笔”也就是一种锥子在牛皮纸上扎出来的一个个点，这些“点”位置不同，就组成不同的“拼音字母”。因为牛皮纸的厚度，一本课本有五、六公分厚，有的超过十公分，学生们是用手指指腹触摸这些“点”来阅读课文，学习新知识。这对常人来说几乎不可能。我曾经闭着眼睛试着触摸过几次，根本分不清那些“点”的位置和个数。

一年又一年，一批又一批。学生们的学习都是在克服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后走向成功的。讲授按摩手法时，他们要握住老师的手才能体会到每一种手法的动作要领，手腕的翻转、前臂的屈伸，各个关节的转动角度、施力的力度和方向……只有手握着手他们才能体会到每种手法的异同。视力正常的人通过看老师的操作，再经过反复练习，就能基本掌握一种手法。但这些学生们却要付出更多的练习，下更大的功夫，才能掌握……。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以后的生活就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中。我也多次和学生们说过，从事推拿按摩这种职业者的双手，必须经过千锤百炼，磨炼的在关键时候和熊掌一样，能够为身体提高源源不断的能量。

我教授过的学生们最终都成绩斐然。他们首先是能够自理，不用家庭的照顾了，然后都能够自立。他们大部分是在假期里或者毕业后去杭州、南京、青岛、烟台、湖州等城市去实体按摩店实习。通过实习，他们得到了第一笔薪水，也逐渐清楚了开店的门道、技巧和各种生意经。于是他们中的许多学生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店、第二个店……甚至开了好几个连锁店。有的学生开了店，就把自己的学哥、学弟招进去，一块发展。

有的学生通过一定程序考试，被聘用进了机关事业单位。

有的男女同学，还结成了连理，开店生子，喜事连连。

离开盲校，离开那间教室有十多年了，但许多学生还经常与我联系，汇报他们的成绩，诉说他们心中的酸甜苦辣，每当过年过节，都要给我发信息打电话。我记得前几年的教师节，我都收到好几个花篮或者鲜花，都是在外地的学生们从网上给我预定的。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只要不气馁，不自卑，就会创造出明亮的色彩来。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把顾诚的这句诗送给我的学生们。

因为我有去教授学生们的机会，我才看到了没有黑板的教室。我觉得那间没有黑板的教室里，有另一种风景，有另一种五颜六色的风景。

2020.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