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之爱

大漠独行

　　许多年前，好像写过一篇《芳草情》。对于草，一顿胡乱地煽情。现在想来，没有愧意，那个年龄，能对草说三道四，说明生活里不乏激情和爱心。像是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对异性品头论足，对爱情的向往一样，没有什么过错，是生命成长使然，只能说明那时的我活得很真实。今天，又想起草，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缘分和相遇。

　　每年冬天一过，小村人盼望春天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还以为是冬天呢？朝阳坡的草都绿了。”在小村人心中，草绿了，春天就来了，这是生活的常识。不像南方，说起春天，想到的常常是花红绿柳。

在北方的小村，草是春天第一个报到者，无论季节是否反常，无论干旱还是贫瘠……到了该来的时间，她就来了，她们从来不会忘记带着绿色。哪怕是，她们上一年受了伤害，被烧得遍体鳞伤，或是化作灰烬，她们都会及时赴春天的约会。在草的世界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草们都很团结，没有团结，她们就会集体消失。她们当中没有落井下石的草；没有处心积虑的草；没有流言蜚语的草；没有攀缘附势的草；没有厚颜无耻的草……在草的世界，大家都是平等的，都安安静静地生活，她们的职业就是绿，就是生长。不善言辞的草，不乏热情。风来了，她点头致意；雨来了，她低头致敬；阳光来了，她回报最纯粹的绿……有人说，草长多高也还是草，再高的草也成不了树。那可能是人类的思维，草的思维没有那么复杂。在草的眼里，草和树都是一样，都是为了生长。到了该发芽的时候，她们就破土而出，该生长的时候，草就生长，使劲儿地生长。她们不吝啬力气，也不计报酬，不讨价还价。水源丰沛的地方，她们就长得高一些，土地肥沃的地方，她们就长得壮一些。干旱贫瘠的地方，她们憔悴着，但是，她们没有忘记拥抱土地。小村里，老辈人形容土地贫瘠，都会说：“那地方穷的，连棵草都不长。”草长不到的地方，决不仅仅是土地穷，是那里的土地没有温度。

牧民说，草是牛羊的庄稼。没有草，牛羊长不大。所以，草原上的人更热爱草，像农民热爱庄稼。也许，在人们眼里，草原上的草活得更有尊严。草可不这么想，活在哪里都一样，她们在乎的是享受阳光，体味风雨。在她们心里，只有学会分享和共担，她们的生活才有希望。她们不怕狂风，她们可以淡然雷电。只要心中有爱，生活中就会绿色永驻。

寒冷中的人，都稀罕草。有了草，就有了热量，有了热量，他们的梦里就会春暖花开。躺在滚烫的土炕上，农家人的鼾声里都是草的幸福。离开土地，走进灶堂，草很从容。没有悲切，没有泪水，坦然赴一场盛约，这一步草走出了高度。她们离开了土地，她们的子孙还在。春天来临时，她们的子孙还会绿成一片片赞叹，一个个传奇。诗人们又会发自内心的慨叹：“春风又绿江南岸！”

　　草可以高贵成兰花，多少文人墨客，粉墨登场，极尽溢美之词，虔诚地为兰花代言，免费做广告。“芝兰之室”、“兰质蕙心”、“空谷幽兰”……草没有因为成了兰而飘飘然。在她们心里，人类是在沽名钓誉，想借助于兰提升自己。兰们仍然知道她们是草，牲畜可以吃，人类可以用她们驱寒取暖。实在寂寞了，她们就会化作泥土，把草的故事播种。至于“价值连城”，那是人为的炒作，是人类欲望的畸形膨胀，和草自身的信念无关。画家笔下，兰是孤独的。为了突显兰的清高，画家笔下的兰，很少有成片的。在人的价值观中，成片的兰就成了草。草哪里有高雅脱俗的气质？因此，画家笔下的兰花是孤独的，完美的。但是，生活中哪有完美的兰花？每一株兰花都有枯萎的叶片，都有残缺的花朵。但是，兰花依然不负韶光。兰花说：“不要刻意美化自我，有时美化就是一种伤害。我本身就是一株草，一株会开花的草。其实，草都会开花，只是我的花有了别样的色彩和芬芳。”

韭菜，人们生活中重要的蔬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韭菜的品性。一茬茬韭菜，讲述的不只是鲜美，还有生命中不竭的生长激情，面对刀剑，从不屈服。不对吧，那是讴歌野草的名句。是的，韭菜也是草。也许是，牛羊可吃的草很多，它们忽略了韭菜。或许是，牛羊觉得人类可怜，吃食太挑剔，它们把韭菜留给了人。还有葱，葱也是草。它什么时候走进人的生活？恐怕是走过了漫长的跋涉之路。一旦走进人类，人们的生活中再没有缺失葱的身影。葱在生活中的角色，更多是调解和激发其他美味。被葱唤醒的美味，成就了多少珍馐佳肴。但是，似乎没有人歌颂大葱。当一盘色味俱佳的红烧海参端上餐桌，食客们或饕餮，或赞美海参和厨师，有谁想起大葱的作用？究其原因，海参出身名门，大葱不过是草家族中的一员。

自信的人，可能没有思考过，为什么鸟没有在人的发丝间做窝？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是鸟对人类的不信任。鸟见到人类可能会尽快跑远，不跑远的也没有安全感，只能是忐忑地观望。但是，草大不同，鸟多数把家安放在草的怀抱。她们知道，草是可以信任的，草是安全的，草是温暖的……所以，她们把自己的爱情放在草的怀抱，草和她们一起孵化爱的结晶。然后，她们把自己的孩子放在草的怀抱，草义务地帮她们呵护孩子长大。就是在大树上，高大的建筑物上，悬崖峭壁间安家的鸟类，她们也会把草请到家中，把她们轰轰烈烈的爱表演给草们看，借助草的温暖，她们的情话不会冷却。长长的寒夜中，鸟枕着草的爱入眠，她们的梦里都是飞翔的翅膀。还有，冷风来了，暴雨来了，总之她们的生活遇到了难事儿，鸟都会安慰她们，温情抚摸，就是最好的安慰。还有，草们在困难面前不会退缩，它们会挺身而出，筑起一道安全的保护。人类似乎没有因此歌颂过草，赞美过草。但是，鸟们的心中很是清楚，她们心怀感恩，她们生活中最值得分享的幸福，她们不会忘记草。草见证了她们很多的幸福时光。在鸟的孵化中，草也渐渐长出翅膀。生命的又一个轮回，有翅膀的草飞去了远方。

　　“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优美的旋律，诗化的意境，让这首老歌久唱不衰。特别是远在他乡的游子，这首歌更是常常点燃浓浓的乡愁，时时深情地回望，再慢慢一步步走回故里。细细思量，是什么让这首老歌充满魅力？是固化呆板的长城和古道？它们是坚硬的意象，只会让人受伤，让人不忍回望。这首歌里希望和蓬勃的是野草，是连天的芳草，让人们感怀的同时，想到了春天，想到了生长，想到了希望。这里似乎缺少一个故事，一个与草有关励志的故事。生活中，这样的故事从不缺少。

一个到远处流浪的游子，出发前，母亲在他的行囊中放了几棵“杰里科玫瑰”，母亲可叫不出那么浪漫的名字，母亲叫她“还魂草”。母亲说它有九条命，生活中无论在沙漠中走多远，它都不会死去，只要一点点水，它就能从干枯中醒来，放出新绿。游子带着“还魂草”周游世界，每每身处绝境之时，他就看看母亲装在行囊中的那“九死还魂草”，他的生活中就有了绿色，有了希望，也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力量。后来，游子在城里安了家，他的卧室床头，就摆放一瓶还魂草，他的生活中从不缺少绿色。

故事的力量离不开母爱，但是，真正的力量是草，是草对生活的彻悟，对生活的包容，才成就了母爱的智慧和伟大。母爱，同样成就了草的经典。

草的世界有多大？你能看到的世界，草的世界里都有，你看不到的世界，草的世界里还有很多。蜣螂一家忙忙碌碌，有时因为一点小事，发生家庭冷战；蝼蛄夜夜深情地吟唱，移情别恋，留下伤感；蝈蝈因为一次事故丢了一条腿，妻子不离不弃照顾他……这些事儿草都知道，但是，草从来不做“长舌妇”，草为她的邻居们保守所有的秘密。绿，是草的主旋律，爱，是草的世界里永恒的主题。如果你觉得你的世界里爱不够多，那就去草的世界里走走。浑浊的眼，在草绿中澄澈；沉重的脚，在柔软的草中轻松；累了的心，在草的芬芳中迷醉……就这样，你可以躺下来。草没有抱怨你踩疼了她，没有记恨你压倒了她……她依旧把她绿色的故事讲给你，她会用不乏温情的手轻轻抚慰你的伤痛。“爱吧！她会医好一切固疾。”躺在草的怀里，你会听到她们对你轻轻地说。草所以成为草，是她心里承装了多一度的爱。

回到小村，炊烟是小村的灵魂。晨曦或黄昏时，缕缕炊烟，是小村深情地诉说。静谧之时，环顾小村的天空，你会说没有草啊。有的，有的，有的……那袅娜的炊烟，就是草写的乡村抒情诗。

如果有来世，草绝不做人，人是不是想成为一株草？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草 为爱而绿

2020.06.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