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来的下摄司旧忆

孙建平

　　湘潭下摄司位于湘潭市西南一隅。湘江流经湘潭，走了一个横“U”字型大湾。下摄司是这个湾内靠南边的地方，与湘潭县易俗河镇隔水相望。

明朝的时候，下摄司是此地盐运、漕运和通商的重要码头，较为鼎盛。地方衙门设了专门机构——“下滠司巡检司”进行管理，“滠”意为水滨之地，古汉语中与“摄”通用，老百姓简称为“下摄司”，后成了这一块的地名。

下摄司是湘潭的老工业区，改革前湘潭人自豪的“八大厂矿”有一半在这里。1936年，全民抗战前，国民政府搞“实业救国”，此地也是选址之一，建了湘潭电机厂(当时叫中央电工器材厂)和湘潭发电厂(当时叫湘江电厂)等企业。解放后又建了湘潭电缆厂(原名电线厂)和湘潭钢铁厂等。父母差不多是电缆厂最早的职工，我随之来下摄司，除下放等原因离开过八年，在此居住近六十年。

作为老工业区，下摄司自有她的芳华。汇集的生产建没的职工、家属，给这块土地带来了勃勃生机。重要的工业重地，为湘潭乃至国家的发展做出了较大贡献。然而，又由于“老“，改革开放后失去了后发的优势。几十年变化不大，长住在此，我对这里的物华早已司空见惯而有些熟视无睹。过来，下摄司人将去市商业中心逛街，叫做“过河”，过的是这个横“U” 字湾靠北边的河，也就是湘潭市第一座跨江大桥 所在。只到现在，几十年出下摄司基本只能走这个方向。而往南边走还是有去郊外的感觉，江边人迹较稀少。

这次居家防疫，时间长了，我有点憋不住，主要是有室外健身习惯，一天不动很难受。以前常去的运动场所被封闭，人多的地方也不能去，就选择往郊外、江边去走步。这些地方不少留下过我少儿时的足迹，随着年岁的增加，常有些萦怀。我好久没有身临其境了。这段时间我一天至少走一次，又有意识的去寻找当年的足迹，内心澎湃的情感真是难以叙说啊。

　　从住处出来，先要经过下摄司街。街不长，应该是湘机建厂后逐渐形成的。近几十年，两边建筑物不少重修或重建，没有统一规划，不算规整，但有了些现代气息。

下摄司街是下摄司最热闹的地段，临街商铺相连，街西边进去有较大的农贸市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我少儿时的回忆，是街中东边的“前进剧院”，那个年代也算下摄司街地标性的建筑。剧院后边不远，有岳塘区三完小。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湘潭电缆厂创办职工子弟中学，没有教学条件，后以厂工宣队进驻三完小的便利，借其教室安排我们首个初中班学生在此上课一段时间。我印象深刻的不是当时上课读书的情景，而是学校组织在这一片挖过防空洞。我们接班挖洞，不分昼夜，劳动时挥汗如雨，洋溢着少年的热情。我现对防空洞具体位置有些模糊了，也不知现状如何，当年的汗可能白流了。

剧院后因改制撤销，剧场改建，二层楼都成了商铺。整栋公寓至今保留了“前进”之名。

　　过下摄司街就到了半边街街口。半边街比下摄司街长一些，但也不过里把路，且路面窄很多，显得陈旧古朴，有点岁月沧桑感。

半边街这个名字大概比下摄司名不会晚，是下摄司通往江边码头的一条街。据史料记载，街面原仅只有半边店铺，另一边是菜地和农田，故叫半边街。后发展起来，菜地和农田的一边也建了住宅店铺，完完全全成了一条街，但半边街名沿用至今。

我小时候看到的半边街是没有通到江边的，有一段近两百米不算街道的路到江边，现今还是这样。明清时应是通到江边的，说那时是江中帆樯林立，码头上商贾、挑夫云集，终日车马杂沓，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景象。想来也是，所以设了一个“下滠司巡检司”的机构来管理。但我眼中的半边街从下摄司街那边来，差不多到电厂宿舍区这个街口止。

到解放初，这条路仍然是我省南北交通纵线上的一条重要通道，从这里摆渡过河到对面牛头岭。我好象记得有史料讲，抗战时，周总理带八路军办事处人员从大火中的长沙撒出，就通过这里撤往衡阳。后来，横“U“湾北边江上建了湘潭一大桥，1965年涟水桥又建成，车辆拐道不再走这边。码头摆渡，主要是行人过河办事，而那边农家挑农副产品过来做买卖的更多。当汽笛划破江面，轮渡慢慢靠岸，对面来的农户肩挑手提各种农特产品、蔬菜等急忙忙地上岸来，这边早有人守在江边要买新鲜农产品，也急忙忙迎上前去，选购讲价，一派热闹的晨贸景象。江边交易完了，农家才去半边街继续买卖和购物。1993年，湘潭二大桥开通，这里交通优势完全失去，轮渡也停开了，就像一段阑尾，偏于一隅，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半边街总的定位是商业街，虽有一些原住户有人就近参加工作，房子纯粹住人，更多的是楼下临街开店，人住楼上。 店铺有食馆、肉铺、南杂店、百货店、修理店、理发店等等，各种各样，主要满足这一片居民的日常生活。也有几家规摸大一些的，已经是国营店了。

我打懂事起就知道半边街了。最初是家长带我到这里买东西，稍大些，我就常常来半边街口的地摊看小人书，一些通俗故事如《隋唐演义》、《说岳》、《三国演义》、《水浒传》等，我都是从小人书上看来的，当年是乐此不疲。在岳塘区二完小读的小学，整整六年我都要从电厂宿舍和平东村穿过半边街口，再经过和平西村到学校。

几年后，我到市三中读高中，又整整两年走半边街上学回家。这是与一位高中同学的缘分。到三中上学的第一天，认识的第一个同学是一见如故，我们都在二完小读的小学，但不同班并不认识。他是电厂子弟，家住和平西村靠半边街口。这样我们就结伴上下学，我先到他家再一起走。这一走就走出了至今50年的友情。

有人回忆半边街旧景，是白墙黛瓦，鳞次栉比，古意盎然，别具美感。行走在街上，似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古朴的味道，仿佛回到清末民国时期。我当时年龄尚小，好象没有这些感觉。民房都差不多这样，这里又没有形成集镇规模，又没有大户人家成片的建筑。现在的半边街，不少建筑物有过改建或重建，也有变动不大基本保持原貌的，夹杂相存，好象也感觉不到古意，又缺少一些现代气息，时代选择的无奈。

我这段时间穿过半边街去江边走步，边走边任由旧时回忆在脑海里翻涌。一日，不经意间看到一旧房墙上“工农饮食店”大字，不却又生感概。

“工农饮食店”是半边街几栋红砖建筑之一，二层楼，下面卖包点面食，一碗“甜酒冲蛋”是店子的招牌绝活。蛋花丝丝飘在甜酒中，有看相，小勺一口，酒醇香甜糯软，味道绝了。再来两只油条油饼，真是享受。店子是国营的，营业员是拿工资的上班族，店面也大一些，生意不错，在半边街很有名气。不知什么时候店关门了，只留下墙上店名几个字，默默看着半边街的变化。

　　一篇忆旧的文字，胡乱写来，现却要插写一件新事。走到江边，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在原轮渡路线上建设中的下摄司大桥。据说早就在此处有建桥的设想，因绕不过湘机厂区而为难多年。从已经建成的大桥走向来看，引桥还是要从湘机厂区经过，通过电工北路与建设南路相接。大桥是2017年破土动工，报道预定今年通车。经过两年建没，江中桥墩全部出水，两边靠岸的桥墩建到铺桥面位置，江堤路这边引桥也建了一段。现疫情后已复工建设，曾经冷寂的工地又热闹起来。不过，我估计这进度今年要竣工难，看能不能明年向建党百年献礼。查网上披露的消息，大桥建没有两个方案，建成后都是湘潭独特的，很漂亮。我个人认为第一个方案建行人观江景的玻璃走廊，第二个方案也可建。这样建好了，下摄司居民们就有福了，有了一个很好的休闲走步的去处。下摄司大桥连接湘潭县县城和市区，将为主市区往南扩容发挥作用。以后再进行沿江风光带建设，下摄司地区将迎来崭新的面貌。很是期待。

　　江边道路还是坑洼不平的渣土路，本来就是防洪堤加宽加高而成。湘江边不少地段都建成了漂亮的沿江风光带，这里只有纸上规划。对岸易俗河自湘潭县城搬去后，这么多年建没已是高楼林立，面貌一新。相形之下，下摄司这边就有些荒野味道。靠河护坡杂草丛生，难于踏足。路这边也是大片荒地，有些地方被栅网围着，估计是怕荒废久了，被人私自利用。

江边有一个水泥建造的墩台，几十年了孤另另地立在江边，我至今不知道作何用，因此也不知叫什么墩台？现在还荒废着，没见过有人在上边干什么事，但墩台上面被围起来去不了。

当年这个台子在夏天可是热闹非凡，这一带下河游泳的人大都以此为“基地“。电缆厂职工子弟结伴来此游泳，我也乐此不疲。台子下面的水很深，从台子上面大概有十来米高跳下去也摸不到底。每当晚霞映水，江风习习，与小伙伴一起玩水嬉戏，那种惬意至今难忘。

　　开始好多天，我在江边主要沿堤往东走，再原路返回。后见新修的一条大道通到江堤，不远还有一条小道通江堤，这两条道都可以经阳塘村回家，我就不再沿江堤走回头路。

阳塘村原是郊区霞城乡阳塘村，现是岳塘区霞城街道阳塘村。阳塘村有一个大水塘叫大阳塘，一个小水塘叫小阳塘，我没搞清楚是塘以村名，还是村以塘名。电缆厂老厂宿舍原迎建村一条东西向道路可以说是连接阳塘村到半边街下摄司的通道。

从迎建村出东门，基本就是阳塘村的地盘。到那一带去玩耍，有我少年时代很多的回忆。那是一些快乐的时光，纯真活泼，无忧无虑…...难忘，留恋啊！

那个年代的大阳塘水面广，水不深，是附近居民垂钓的好去处。我在此也钓过鱼，但主要是玩，菜地农田的乡村风光吸引人。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的一年冬天，好大的雪，到处是冰天雪地，一派北国风光。我们在家门口堆雪人打雪仗还不尽兴，又到处找水面被冰冻的地方去走。小阳塘被冻成水波状，晶莹剔透，在上面一步一滑，小伙伴比的是大胆。大阳塘也被冰冻住，是冰在下上面又落满白雪的一个好大的雪坪，我的印象又不是刚落的很蓬松的雪，一走一个很深的脚印，是落了很久被压实了的雪，走在上面吱吱作响，只留下浅浅的脚印，很有韵味。在一个角落，我忽然想试试雪冻得到底有多硬，用一只脚狠劲地去踏，连踏几下，结果一脚踏进去把球鞋弄湿，只好有些扫兴地回家。这也让我记住了那年的大雪、冰冻，记住了这清寒冷峭中的欢悦。

问当地人，小阳塘早已被填埋。大阳塘也分割填埋了大半，大都成了农家和附近居民的菜地。还有一部分长满了比人高的芦茅，起先我以为是人工种植的经济作物，一问，才知是无人管的，自然生长得这么茂盛。

当年，从大阳塘这边绕过去，有原小电机的厂房和零落的农家。我去玩得最远的是到排楼山车站一带，那是专为湘钢而设的铁路专线车站。铁路与湘江平行，通往湘钢厂区，至今还在运行，我沿铁路也走过，只是偶尔可见车辆往来，没有了过去的繁忙景象。当年从那一带也可沿小路到湘江边，是不是现在这两条道路的位置，我分辩不清了。那一段江边，有一个采砂场，几台机械孤零零的。我记得在那里玩，骄阳下无遮掩，经常晒得汗流浃背。少年的我，就是瘦骨黝肤的形象。去那里主要是去采桑叶，桑葚熟时去摘桑葚吃，能吃得过瘾，满嘴紫色而顾不得抹。这玩艺现在稀罕了，但买来吃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从阳塘村回来，就要经过原电缆厂老宿舍区迎建村，去年暑天，因迎建村有棚户区改造的消息，我特地去拍些照片，写了一篇小文忆旧，以存念想。那时候的迎建村当然是我们心中的“天堂”，是城市工矿居民区，而迎建村围墙外的阳塘村只是郊外农村，两处是不能相比的。

真应了那句老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的迎建村(迎东社区)住房陈旧，菜地乱挖，草木杂生，正等待棚户区改造中。而阳塘村成为了全国文明城镇，建筑物错落别致，柏油路整洁相通，宣传栏、宣传墙内容丰富，图文并茂，凸显文明气质，好一派新型城镇景象。阳塘村规划是要建设保留乡土气息的“城市花园”，建设生态景观带，建设养老产业中心，建好了，说不定我的养老就选在这里了。

　　对下摄司的旧忆，我们这代人最绕不过的是二完小，在那里流逝了我们完整的小学六年的难忘时光。毕业那年，“文革”开始，停课后复课，听电厂同学说，电厂职工子弟在二完小读的初中，不知是否还办小学？后岳塘中学搬到二完小，大概那个时候小学成了中学。再后来岳塘中学撤办，学校就荒废了。好多年前，我曾去原二完小大致位置那一带找过一次，未找到。

这次几乎每天经半边街往江边去，我动了心思，有几次走原二完小这边经铁牛埠到江边。我没有经意去找二完小原址，记忆也模糊，只知大致位置。一次，忍不住问了一个附近居民，我几次经过的陈旧围墙里面就是原二完小。找到一个破门，仔细看看还有“传达室”字迹。进去一看，几栋二层楼的教学楼还在，残破不堪，坪里杂木横生，中间有一尊少女捧读书的雕像，我不记得是原二完小时就有，还是岳塘中学后塑的？杂木挡着近不了边，朦胧地拍了一张照片。再往前，一面墙上还有岳塘中学时的宣传画、学生守則等，残留着学校的气息。

我有些恍惚，二完小当年是完全小学，一至六年级差不多近千学生，就在这么一个不很大的地方？当年孩子们欢声笑语、朗朗读书声的地方，竟被岁月风雨侵蚀得这么破败？唉，我无限留恋的少儿时光，风吹云散，令人万分惆怅。

　　世殊事异，时过境迁；岁月悠悠，人生短暂。这个浮生之叹，也是亘古永恒之题，也不分人杰小民。“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栗”，苏东坡自说自答，“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我虽渺小，在这湘江之边，沐浴朝阳清风，也有耳目之享，也学“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之叹，装装苏学士的旷达吧。

　　最后选几张照片，以取得直观效果。

　　刚开始居家防疫，宅在家里。网上有人告诉今年的“特殊日子”，可以拍照留念。即2020.02.02 20:20，我拍了一张好玩。

　　刚开始出门走步时，戴口罩是必须的，那怕在江边无人处，很长时间内也未摘下。以此存照。

　　下摄司街。

　　下摄司街中原“前进剧院”，后改建后现状。

　　从下摄司街进半边街口。

　　半边街上 “工农饮食店”原址建筑物。

　　半边街电厂宿舍和平东村口。白色轿车旁边人行道坪是当年“图书地摊”处，我经常在此看小人书。街道对边是电厂和平西村，去二完小读书从这里进去。

　　从半边街到江边，湘钢专线铁道横路而过，这头通湘钢厂区，那头通排搂山车站。

　　江堤渣土路。

　　建设中的下摄司大桥，差不多是当年轮渡码头的位置。

　　江堤这边的引桥，建到湘钢铁道专线前。

　　施工单位前立着的施工路线图。图上可见往西还有一座跨江大桥的规划，那边连通河口，故叫“河口大桥”(暂名？)。这边是湘钢厂区，不知会怎么规划？按目前状况，估计五年内难建设。

　　这座水泥墩，就是当年我们的游泳“基地”。现在显得有点落寞。

　　沿江堤漫步，任由回忆的浪花在脑海里激荡，同时也欣赏着江边景色。每天不同的天气状况所呈现的不同景色，使我感受颇多，这是少小时在这里玩耍所没有体验的。

一日，大雾弥漫，白濛濛一片，瞬间有苏东坡“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之感。另一日，薄雾锁江，远处景物隐隐约约，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令人赞叹大自然造化之功，美不胜收。这是早春常看到的景色，时令推移，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天朗气清，晨曦载曜；又或朝日初升，云蒸霞蔚。而这时候的湘江静如处子，水波不兴。往远看，澄江如练；往近观，浮光跃金。一幅幅唯美生动的水墨图画，令人流连忘返。

　　湘潭二大桥，改革开放以来，湘潭湘江上第一座桥，促成了湘潭县县城搬迁易俗河。

　　隔河所见湘潭县城新貌。

　　雾锁湘江。

　　

　　大阳塘残余部分，长满芦茅。

　　阳塘村新貌。

　　原二完小大门。

　　原教学楼之一。

　　湘机公园里的广场舞又跳起来，生活终究回归正常。舞出自信，舞出希望，舞满未来。

　　满满的希望。期待花开锦绣，香溢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