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胡小明</p><p><br></p><p> 兵车行。寒冬。苍茫时分。</p><p> 崎岖边防路积雪满道,篱草衰败。山坡上,寒风中,哨所旁有一抹浅淡的军绿色,突兀地跳进了我双眸。视力逡巡所及,天宇浑茫,漠漠无沿,军绿是眼前席天幕地的苍茫中唯一的生命颜色。山道嶙峋蜿蜒盘旋,透过车窗,看见五名哨兵在向车队行军礼。七八级荒漠大风,把他们单薄军衣吹得贴身颤抖,如猎猎招展的旗,看着都能感到冰冷透骨。英姿如雕塑,伫立天地间,标准军礼,铜镌铁铸,如岩如磐,赋予挺拔军姿更有生命张力。那一抹军人独有的绿色,是热血的本色。那一抹绿,是百姓的岁月静好,是军人的负重前行。有军礼的军绿色,是世界上最热血的原色。只有军绿色,才是最适合军礼彰显的底色。</p> <p>熟悉的颜色,曾经的职业肤色——久违了,那一抹军绿,如心动的韵律华彩,从孩提时代灿烂至今。</p> <p>缅怀旧日,逝者如斯。不知不觉间,解去戎装整年余。初脱军装,恋恋不舍;乍见军装,情切意切。换装,是人生角色切换,亦是职业轨道变换。行思坐忆,那些军装在身的瑰玮岁月,如云如霞,如歌如诉。</p> <p>回首来时路,岁月染白头。首穿军衣,未满十八。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少年梦想实现时,军衣是武警的上绿下蓝。深圳河波如浅鳞、大鹏湾浪若鸥翅、梧桐山叠岭层峦,在维护“一国两制”的深港边界线,一袭军衣,是正气凛然的化身。冷的波涛热的血,波峰浪谷间,目送过缉私战中殉职的多名烈士远去,他们中有的穿上军衣才三五年,有的离最高服役年限也就差二三年。我军校毕业后从基层实习完回支队机关任团委书记,前任就是到船艇大队挂职时牺牲的一位烈士。在一次深夜出海缉私中,他带领战士从缉私艇跳向走私船,不料在他高高跃起时,波浪使艇船高低错位,失位坠海时他的头部被夹在船艇之间,鲜血染红了那身绿军衣,也染红了冰冷的海水……难忘每次送别烈士,看到躺在鲜花翠柏中的遗体,绿军衣是那么肃穆,又是那么的宁谧。“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烈士们穿着绿军衣步入绿色军营,走向人生最高峰时,亦穿绿军衣,绿军衣把烈士定格在最本色的光彩上。</p> <p>人近脱军衣,时过知天命。将到服役最高年限,以告别军旅生涯的方式脱军衣。我和战友们特别珍惜穿军装的最后一年时光。方域广袤边陲辽远的大草原上,那混沌乍裂隐现神龙天马的神秘,还有化铁开山恍见白鹿苍狼的传奇,也远没有新时代这场波澜壮阔的跨军地改革令人荡气回肠,刻骨难忘。东起“三江源头”的恩和哈达,西至“人类生命禁区”的算井子,从沙场点兵战地黄花的朱日和基地,到金戈铁马剑指苍穹的酒泉航天城,不论是渴望陌生的沙漠寂寞,还是大漠孤烟的戈壁寥廓,亦不管芳草萋萋茂之丘壑,或是丛林郁郁盛之平冈,一代代内蒙公安边防人荷笠带斜阳,荒漠独归远,他们用飞沙舞蹈出气势,用走石激荡起澎湃,他们是玄奘路毅然的溯源人,他们是戈壁砥砺出的守望者……记得到内蒙工作不久,第一次到算井子边防派出所。因为没有信号,派出所里电视收不到声音图像,但战士们依然开着电视,津津有味地听里面嗤嗤啦啦的声音。在这生命禁区,他们白天看兵,晚上数星星。白天的战友,已经熟悉得无法再熟悉,晚上的星星,闭上眼睛也可以点清。他们不奢望见到一个陌生的人,甚至不奢望见到一只陌生的鸟,不奢望见到一株陌生的草,只希望见到一块陌生的石头。在算井子边防派出所,我懂得戍边的人生哲理——外向是生活所需,孤独即自我享受。漫天黄沙枕戈大漠,如林旌旗跋涉心路,汗马勋劳,边关冷月,军衣似旗,军绿如画,飘扬着戍边人坚守如铁的信念,镌刻了戍边人坚定如钢的执着。 </p> <p>对于那一抹军绿色,母亲亦甚为挂念。在她眼里,那不是服装颜色,而是儿子的身影。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年逾杖朝之年的母亲,就特别牵挂远在3000多公里外戍边的我。我到内蒙工作后,母亲看电视,频道固定在内蒙古卫视台。我常想,内蒙古虽雄踞塞北、翘首天罡,但母亲既不懂她跨三北而襟八省,亦不晓她邻两国而接大荒,母亲挂念的是在那遥远异地的儿子。部队改制换装后,母亲也分不清警察服还是绿军装,只要是见到穿制服的人出现在荧屏,她就会戴上老花镜盯着看,生怕漏看了儿子。今年春节,我把换装下来的一件校官尼料大衣和一套礼服军装寄回老家给母亲。母亲说,这是最好的年货。</p> <p>母亲与儿子的生离之筝,军衣是情牵的线;父亲与女儿的死别之船,军衣是追思的帆。</p> <p> “公安楷模”赵永前,蒙古族汉子,原锡盟边防支队政委,从祖辈始就生活在这远古遥遥天地泱泱的大草原,父子两代边防人,戍边一身绿军衣。在部队改革大考面前,一边是家事亲情,一边是国事大义,两难选择间,他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公私分明、先公后私、大公忘私,凛担大义,堪为楷模。改革转隶顺利完成脱军装不久,他羅患重病多年的女儿乌英嘎撒手人寰。赵永前说,女儿生前最喜欢看爷爷父亲穿军装,每每病痛折磨这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刚从昏迷醒来,看到站在病床前的父亲那身戎装,她那截了肢的身躯就又有了力量,仿佛如孤舟飘泊在茫茫大海时看到了大船,又有了搏击风浪的希望。但是,经常的,她从昏迷醒来是看不到父亲的。赵永前以队为家,爱兵如子,尽管他疼爱女儿,但改革期间也是事务缠身,难得有暇陪在女儿病床边。对女儿来说,父亲那身军绿色和家乡的科尔沁草原一样,如茵如梦,若即若离。去年的春节,冰溅如星,星落天河。家乡的母亲河早褪去草叠翡翠水映琳琅的美丽,澄澈无澜一汪幽深的河面冰凌如帆船片片,赵永前把爱女骨灰撒在河里,穿过大草原的河水渡越生死河汉迢迢,永远给女儿大地母亲绿色的温暖。 </p> <p>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2018年,10万公安边防集体转业换装,战友们当时都说,含泪脱征衣,非为劣者汰。我现在说,战衣岂止是军绿,战袍更有警察蓝。更早些时候,一身绿军装的我们,也曾穿上警察蓝走出国门,在血火洗礼、生死考验下,忠诚履行国际维和使命。2006年以来,公安边防部队9个总队先后成建制组建了10支维和警察防暴队,1329名官兵赴海地、利比里亚任务区执行维和任务。期间,李钦、钟荐勤、和志虹3名同志光荣牺牲,被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维和英雄”荣誉称号。</p> <p>披上警察蓝,战士再出征。在庚子年突如其来的疫情面前,刚刚换下军绿色穿上警察蓝的移民管理警察,初心不改,本色不褪,忠诚依然是那颗红心,敬礼依然是那只右手,逆行的身影仍然挺拔飒然。特别是在外防输入的战斗中,从挥汗如雨的西南热带雨林便道到滴水成冰的东北边陲小镇,移民管理警察在国门筑起了道道坚固防线。尤其是增援湖北的医疗队员们,面对疫情,心有锦缎,白衣逆行。一袭白衣鏖战,满城樱雨颂歌。白色防护服和警察蓝相互辉映,诠释了军绿的内涵,赓继了军人的基因,传承了军队的使命。</p> <p>漠野苍凉,军衣作伴,走了八千里路,路上有月无云;长川迢递,军绿相随,唱了无数支歌,歌中有爱无怨。三月驼云,四月裂帛。在移民管理机构组建二周年之际,原公安现役部队集体转改人员落户之时,缅怀军绿岁月,擦拭警察蓝再出发,战袍在身、征衣未洗,战鼓未息、前行不止。“一座高山,十万边疆”。共和国第一代移民管理警察在口岸边境上,朝迎旭日,暮送夕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