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油饭 【建党100周年，《魅力澴川》入选作品】

刘仁杰

《 一碗油油饭 》

——刘仁杰（湖北）

很久没有吃花饭了。中午就近炒一份花饭，懒一脚涌堵的车马，也算是无奈中一个不错的选择。

花饭在我的老家叫油油饭也叫油盐饭、老辈人还叫咸（读音：韩）饭，曾经是庄户人家最好的食物，家境好才能隔三差五的吃一回，而且只有家中的主劳力或孩子受宠时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谁、谁、谁——如果在家里有油油饭吃，常常让人羡慕得不得了。

村子里有位老人，幼为家中独子，平日里干贵，油油饭吃了不老少，偏偏“贵成果子逗虫咬”，病痛多，多半时候力气不如人。一次放抱裹（方言：摔跤），连续几次放不过，被小伙伴放倒在了地上，爬起来，委屈得不行，哭着说：“你等着，我回家吃一碗油油饭再来！”说完，一溜烟往家里跑。

农村人，活事轻重没个准，靠估摸、靠掂量。做重体力活时，也会咬咬牙，开个荤。这不，这家的男人明天要上大山砍柴，更远、更大的山里面。头日个夜里，女人问男人：“想吃点啥？”男人不不假思索地说：“油油饭。”

女人数着鸡叫，摸黑点亮煤油灯，早早地起床。烧完开水，为男人沏上茶，然后将头天夜里留下的剩饭端出来倒进锅里翻炒，等饭差不多散成颗粒状的时候，将饭粒子扒开，露出锅底，酌油、配咸菜，还特地打了一枚鸡蛋和着饭一起炒。不一会儿，遇到油星的饭粒子“膨、膨——”地在锅里炸开了，随着锅铲的不断翻炒，饭粒子一粒粒变得金黄油亮，一碗香喷喷的油油饭这就炒好了。

男人“哼唧哼唧”地吃；女人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东家长、西家短……男人吃完，出门时天才蒙蒙亮。结果，到后晌午，男人才气喘嘘嘘的回来。女人有些失望，说：“点灯熬油的炒油油饭吃，别人（砍）二担都回了，你一担还回这么晚。”也难怪，那个年代，家里炒菜，从来不用油瓢搲油，而是用一种类似竹片片的东西，在油罐里蘸一蘸，菜炒好了，出锅前抹几下，算是酌油了。无事无聊的，谁会败家到轻易去炒油油饭吃。

生产队会计喊：“分油啰……”每家拎个空酒瓶到保管员那里，分个一瓶半瓶的，拿回来，宝贝似的收捡着，细水长流。看到别人家吃油油饭，拉紧孩子开跑，免得吵吵着要吃，大人也馋得咽口水。人家劳力好、工分多、分的油也多，咱不比，娃娃们大了就好了，就是个顶个的劳力，日子就会宽裕，人人都这样盼望着。

小时候吃饭，端起碗往外跑，一手反顶着碗，一手拿筷子，边走边吃，不落屋。村子前面有条河，多半往那里集中，比谁家油厚：有孩子带头往河里扔东西，接着，你扔一坨饭，他扔一箸菜，水里油花花开得大，自然给的油多。水中的鱼儿像赶集似的一窝蜂往拢跑，摇头摆尾，大口朵颐；性急的鱼儿，甚至跃出水面，像是在打招呼，伙计们，再来坨大的呗。

特别是吃油油饭，吃完了，在碗里画“大”字，笔划粗、笔划深，酌油就一定多，够嘚瑟。一个孩子“哇”地哭起来，跑回家要奶奶重炒一碗，说酌的油太少了，筷子划弯也画不了一个“大”字，比不了人家能够一直地画，“你糊弄鬼哩”。奶奶哭笑不得：“都成精了，一个个的，鬼画符。”“鬼画符”连妖精都辨得出来，还真不好糊弄，莫怪奶奶说他们成“精”了。难为奶奶，那个年代，家庭生活也像国家一样是有计划性的，哪能由得孙子胡来……

人有很多记忆，但能刻进骨子里并不多。我的三奶奶，临去世时，家里的日子其实已经好过多了，却一心只想着吃一碗油坨了的（方言：很多油）油油饭。这时，她哪里还能咽得下去呢……她一生的世界——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最后不过浓缩在了一只碗里，在一碗曾经不停渴望的油油饭里。时代在被人推动，更多人在追赶时代；时代留给人的欠缺，总会有人或多、或久。

日出日落、日落日出……一碗油油饭是再普通不过的饮食了。“本想跟着你沾光，吃碗油油饭，不成想，当了一年放牛娃儿”——很多年，老家人但凡跟着别人外出打工，一年拿不回几个工钱时，还会这样打比喻……

炒摊上琳琅满目，不仅有油油饭，还有炒粉、炒面、炒豆丝，也有热干面、汤面、水粉，各式冲汤更是五花八门，真不知道自己想要点什么。

世界曾经在碗里，今天，碗在世界里。

(字数：1596)



二0二0年五月三十一日写于孝感

刘仁杰原创文字，图片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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