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噪音

阿孩原创

捕捉噪音

作者：劳健斌

噪音扰民，并非是后工业时代的“发明”。七十年代初，我在旧居就尝试过半夜深更在梦乡被隔壁如擂战鼓的敲击金属声惊醒。原来，旁边的一个仓库夜间临时租用给几个扳金工人“炒更”，他们关门闭户，抡大锤锻造大型金属容器。众邻居交涉，当事人认为自己已关门闭户，法无约定即可行，仍不肯停止，有人气不过欲抓起灭火器喷他们。

八十年代初，广州河南洲头咀码头开张，我居住在断头路幽深处的小洋楼便裸露在川流不息的两条纵横马路面前。日间，车水马龙，旅客如鲫，熙熙攘攘，喧闹到傍晚。夜半，我时常被集装箱的载重车碾压未经软基处理的路面引起的振动和箱体碰撞的“隆隆”声惊醒。有时重新入睡后，再有动静，也当摇篮悠荡，噪音和着我的呼噜声奏出了和弦。

21世纪钟声敲响的时候，我是在一个三面环水的新村的家的空中花园里聆听的。享受多年的幽静后，附近的一个有“服装村”盛名的城中村通了地铁，房租骤然剧涨，我处村民喜迎从那边转来的新租客。我所住之处很快就被络绎不绝的小工厂、小作坊以及附设的职工宿舍所包围。白天，制衣机械声、人声鼎沸不消说。深更半夜，三五成群下班的女工像喜鹊叫喳喳的嘻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我在梦中惊醒时，感觉仿佛与她们同站在一条巷子里。

我现在居处在一个环境清幽，如诗如画的地方。珠江如练，湍急的江流被江心岛阻挡，形成一个几公里的江湾。我喜欢在绿树成荫的江岸徜徉，当一曲细腻委婉，清新悠扬的萨克斯随风而至时，灌木丛里却传出阵阵蛙鸣，让我从仙境一下子跌回了凡间。近来，楼下棕榈湖别墅区花园的花木长得越来越繁茂，引来的鸟儿越来越多。时值夏季，小区杀蚊虫的喷雾车隔三差五地出没，扬程高高的浓雾，令鸟儿四散逃命，躲到楼层空调机隔层里造了好几个窝。开始只有一窝，鸟儿啁啾，户内户外，一派生机。但鸟多了，鸟儿起得又早，阵阵喧闹不胜其扰，为维护生态共同体，我只好调整自己已习惯多年的生物钟。

晨起，在阳台观景呼吸着新鲜空气，悦耳的儿童歌声从楼下对面的幼儿园传来。孩子们分组在几个老师带领下做运动，想起自己与她们同龄的两个孙女，喧闹声不再刺耳，人脸粲然。

人过甲子，身心俱静，更深夜阑，欲睡未睡时，容易听出一些微弱但又烦人的噪音。去年秋天的一天晚上，在客厅看完电视节目，准备回卧室休息，忽然隐约听见连续不断的低鸣声，这种低频声音，音量不大，但能感觉到它的穿透力。逐一检查屋内屋外空调冰箱及所有电气没有异常，无奈只好洗洗睡去。

第二天，再重复检查，声响依然，但开启门窗，与户外的各种声音交织，好像是中和了，便不再注意。可是，一但关门闭户，无论白天晚上，那低频鸣叫就悄然而至，最郁闷的是，找不到出处。我曾怀疑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并向物管处投诉。楼管家上去查看，该户无人应答。邻居说，业主几天前出去至今未回，无奈中我只好继续忍受。有时看着电视节目，如不留心听，电视机声响好像覆盖了那鸣响，但一留意倾听，感觉那有穿透力的低频声又来了，扰乱了我平时很稳定的心律，令人心烦意乱，我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投诉。

来了一个值夜班的保安，他工作负责，隔门仔细倾听，证实了声源来自楼上。于是楼管打通了楼上业主电话，业主承认，她在阳台的金鱼池装有加氧泵，但她要好些天回家才能处理，便挂了机。我对楼管说，人命关天的，噪声会损害精神与健康，业主不处理，你们可以去关掉电源不就解决了吗？他们说，爱莫能助，坏了屋里冰箱的肉，死了鱼池的鱼他们赔不起。这样纠缠了好几天不得其法。我多天的郁闷与积怨终于化作愤怒，打了120，报警噪音扰民。警察很快来了，证实了噪音源后，抱歉地对我讲，不能破门执法，让我去找街道办事处找业主调解。此事无解至此，反而我清醒了，解铃还得系铃人，必须自己亲自与当事人沟通。

于是，我去物管处要了该业主的电话。对方有点不以为然地说，鱼泵装了半年了，一直相安无事，她要过几天从香港回来后再处理。我说前几个月我们在国外，也可能没注意，现在时间一长，心脏忍受不了，要求她立即让附近的亲友过来帮忙关掉鱼泵。她听后通情达理，当天找人关了鱼泵，折腾了多天的阴霾，终于烟消云散。

我以为从此天下太平。今年春节前从国外回家，因倒时差，比平时早一两个小时上床睡觉。我熟稔倒时差的秘诀，很快就熟睡了，太太她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睡。她听到卧室天花板传来蜂鸣声，不忍叫醒我，眼巴巴忍到天亮才说。于是，我俩连续几天又开始捕捉噪音的“征程”。这样说，一点没夸张，前车之鉴，没有可靠的证据，千万别乱投诉，会步了《狼来了》故事的后尘。

挨近凌晨，捕捉行动开始了，我和太太屏息静气等待噪音出现。忽然，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后，如同有压缩机般的微弱但有穿透力的鸣响，十几分钟后似乎像压力已够，鸣响嘎然而止，过十几分钟又响起来。细察几天掌握规律后，我打电话联系楼上业主，她说春节回老家，疫情影响一直没回家，家中无其他人。投诉无门，只好自己当福尔摩斯去破这个案。

我将最近遇到的怪现象用文字描述放到我所住那栋楼的业主群里，得到了曾遇过这种恼人事的业主同情，他们说这小区的楼板隔音都不好。有人介绍一个据说百试百灵的方法，当认为噪音源来自楼上时，用竹竿直接捅捅水泥天花板，还说淘宝上也有撞击楼板通知楼上的神器。一个美女邻居与我太太相熟，她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大概也吃过这种苦头，她说，再有声响，无论多晚，把她叫上一同破案。楼上的业主也很郁闷，为撇清关系，她把门锁的密码告诉对门邻居，我们一旦发现噪音，马上找她开门证实噪音源。次日晚上，离平时有规律的声响出现还有一个小时，我太太发现与主卧房一墙之隔的卧房有比主卧房更大分贝的鸣响出现，马上和邻家美女上楼寻迹，楼上空无一人，也没有机器鸣响。帮助开门的对门邻居也是一个热心人，叫其丈夫下来我家寻找噪音的蛛丝马迹。这笑眯眯的年轻人真细心，他从这到那仔细观察，认真倾听，没想到的是，是自己主卧室那台壁挂空调隔着30多公分的砖墙传来的声响。

经历许多天的跟踪追击，主卧室噪音的原因一直没有找到，但是发生的次数少了，也许它悄悄不期而至时，我们已熟睡。扰扰攘攘十多天，心身疲惫，已无斗志。只好等下次不胜其扰时，再找专业公司用专业仪器来捕捉了。

2020年5月27日写于穗邕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