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债主上门

元辰

债主上门

 

昨日编发《答评论家张泽勇问》，写了《回眸苍晚行未远》的前言，完成是老年书画协会6月20日截稿要的学书体会《欲觅清骨长精神》，加之上下午外出，晚间维护公号、回复信息，凌晨两点才睡。

8点多手机铃声响起，我睡在床上。

按下接听键：恐怖之声传来：“还没起来，我快要死了！”。

老伴。患有进颈椎压迫脑血管疾病，导致腔隙性脑梗，发病天晕地转、上吐下泻，基本没有好的方法医治。前些年还去住过两次院，医生说就是修养，后来也不住院了，在家静养一周左右，自己康复。

从固本培元的中药到安利、垦荒人等保健调养，从拔罐、艾灸到利福建电磁疗，虽有好转，也难根治。病根难以去掉，也不敢轻易手术，隔半年或几个月，要发一回。

女王倒下，天倾地折。我平日什事不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种菜种花、采买浆洗，夫人全包。她一病，我得上阵。仓忙慌乱，也必须全力以赴。妻三弟说：“好啊，你平日吃香的喝辣的，这得还账了吧？”

欠账当然得还，这点觉悟我有。且我自小跟母亲种地做家务，也不是什么不会，只不过长期远离厨房，有些生疏而已。

把琐事全包下来，我干过若干次，再焦头乱额也应付下来了。历经苦难，百炼成钢，何惧还来一会。71岁那年，我写字署名时，留下“七十一郎牛不倒”就表示“时刻准备着”。

病人心情焦虑，烦躁挑剔难免。加之长期远离厨房，确实技艺生疏，难以顺味，免不了挨吵挨骂。抖擞精神忍受着，尽量弄得天衣无缝点。于是，有拿手的熬粥、精细的小炒、美味的蛋黄牛奶面子汤等等杰作，园地也会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输他人。这时病情也好转，她会露出笑容。

病好以后，又会把我赶出园地赶出厨房，那本是她的王国，岂容你左右插手？然后又对女友诉说：“我简直没吃上一样可口的东西，但不吃又饿得慌。你们只说文人好，文字与我什么关系？能吃吗？”

是的，我的世界几乎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只是遇到半生不熟的人，说起我写公文搞策划写文学作品的经历，她才恬不知耻地说：“我老头可是夷陵区的名人，这是有文件的。”彷佛如此才配得上她的女王气质。

　　她一直认为，自己小学毕业遇上文革，读书不多，17岁参加工作，但几十年来跟人打交道，注意观察学习，看有学习价值的电视栏目，见识不低，是有气质品味的。“不然，火车上的人怎会问我：您是不是退休女干部，是个副县吧？比您同伴强。”她同伴倒还真是机关退休的，而她一辈子干商业，站柜台，下岗，到市场上打工收房租、水电费。

我说：“您确实有女王气质，若能得江青其位，必会指染天下。”

她呵呵笑：“你成得了一世伟人？弄那些诗啊文的啥用？幸福还得指靠我。包你的吃穿用，跟我养一头猪有啥区别？”

我说：“比养猪划算。出了成本，一年赚上万，一头猪赚一两千不错了吧。”

她说：“钱又不是给我一个人。”

我说：“那是。你就当是这个家的饲养员吧。”

她马上反击：“你又不像猪听话。”

我也不甘示弱：“都听你的，你一大胆，这会被败光。外面的险恶你并不知道。”

她上过当的，好在最终挽回。那段时间，她逼着我去找人清算。我自然不会按她的办法走极端，我比她有策略。

提到往事，她不吭声了。但是，对我一天到晚浸在电脑里，尤其睡得晚，一直不满意。

我的生物钟是有意调试出来的，晚上写作，才能神游万里。改不了。

她的潜意识里，便有了发病的基因。不经修炼的人，有个生理、心理与精力的周期。一旦进入低潮期，女王气质也管不住要示弱，像一向被关照的亲人索取债务。我病了，你欠那多债，总得关照一下我吧。还债还债，别带到土里去。潜意识的心理逻辑就是这样。只是一般人不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也经历过这样的生病，累得实在挡不住时，情不自禁生病，领导、同事就会格外关照，让人得到安慰和回报。但是后来，我已无索爱对象，身边就一个老伴，她平时喂猪一样无微不至，你还索取？于是抹平潜意识里的那些逻辑，六七年来金刚不倒，感冒都没发作过，支气管炎、腰椎间盘突出，一有异状就扼杀于摇篮之中。我是谁，是七十而后牛不倒，有个人等待我还债。我倒了，家就没了。

这是常人体会不到的悲哀。而我不以为是悲哀，是责任、良心的义不容辞。好在几十年没白修炼，我能抹平心理周期，常人不能。

我扶她去方便，出门吐了。在一楼客厅躺着，我看厨房，她已准备好菜蔬，连饭都煮上了。我去收拾呕吐物，捡鸡蛋，把鸡捉到门前树池里，洗手，找破碎机打花生浆。

门前过往行人车辆多，睡一会儿，休息不好，她要上三楼卧室，静静地修复。我扶上楼，又吐了，才躺倒床上。我坐在厅里沙发上，进入合修状态，默想清除她身上浊气。承接宇宙灵气光束，从头到脚，按摩、洗涤每一个关节、穴位，每一寸肌肤，感觉浊气从我身上流到地下，清气上升，浊气下降，我们的躯体气运柔和。然后，我昏昏入睡，梦见和儿子一起与不自量力的邪恶人等作斗争。然后醒了，去卧室看她入眠已深，悄悄下楼。还得喂自己，而且我得记下来，记下债主上门的日常生活。

正好泽勇主席来电话寻问笔名元辰解释那段文字在哪里。他在那头等，我在这头找，两人隔空对文本。然后说到对生命的理解，我说是后天一滴精血与先天一缕灵气结为一粒尘埃，标度生命的时间和空间就开始了，最后终将回到无形的纯粹物质状态去。

生命状态有自己的轨迹，这个时候，张主席的电话打进来，成我日常生活中重要的一笔，完成了债主上门时刻的生命画卷。

我不喜日记，心血来潮的时候才有，今天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2020年5月28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