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三里庄新传原创 赵广健

秀秀

三里庄人也和城里人一样，让新冠病毒闹得谁也不能出门了，大队喇叭里高喊了封村封路后，村头路口立马有人站岗值勤查体温，人们盼着疫情过后，生活仍像从前那样，人们重新走动起来……

（刊于《天津日报·文艺周刊》2020年5月28日）

　云 散

宅在家里没事做，王盼天还是认为去年秋后那件事做得挺好。那天黑晌，村廓四下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去求李二国为他家租种承包地。当年，他爹为分上这地可没少折腾，为此，还得罪了李二国他爹。那时的李二国家人多劳力少，爷爷奶奶还病着，孩子又小，一家人死活反对包田到户。李二国爹板着猪肝脸大嗓门儿和王盼天爹吆喝：“你家闲人少，劳力多，别人家呢？你爹、你娘没干过吗，成立集体多不容易，为啥非要分开过？分成小块地，一家一户回到成社前，一眼机井30户浇地，收了庄稼在哪打粮？”气得发誓不再与王盼天家来往。

如今好，李二国的儿子没考上大学，不愿去外乡打工，非要在村上土里刨食，头几年小打小闹，这两年景气大展，光是播种机和收割机就有好几台，农忙时节还顾上了短工。

当时，王盼天和儿子在家里干了一仗，气得晕头转向直咬后槽牙，无奈才去死对头家求人。儿子说：“种地一年收入多少？5亩地死忙一年，连我一月工钱都不如。我农民工受苦受累，就是当牛做马也比你种地强得多。您就别再拧死理儿了，顶大是把那地荒下，反正我是不回来了，不回来！”

王盼天说：“你爷爷为争上这几亩好地差些个急疯，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大秋时节老人累死累活，你两口子回来帮帮手，也算有个良心。你儿子呢，他个小少爷连面都不出啦？！”

儿子说：“想让他种地，杀他算了。风吹日晒您还没受够吗？打死他也不会回来。连眼珠子都指望不上，还想指望眼眶啊？不种这地照样天黑。不种了，不要了！我给钱养活你们还不行吗？地里收下多少钱，我多给三倍！”力劝爹、娘别再苦累种地了。气得王盼天抡起来鞋底拍桌面，半个街上都能听见。这要是前几年，鞋底早抡到脊梁上了，无奈人老干不动了，何况儿子又不是不孝敬，只是不想种地而已。他老两口完全可以不种地，干歇着，吃香喝辣，衣食无忧，可他心里还是转不过这个轴来，这可是5亩好地啊，就在麦坊田的半中央，多少家眼珠子盯得像铃铛，说不要就不要了？“亏你也敢说出嘴来！”心疼得王盼天嗓门儿都快喊哑了。

还是老伴儿不糊涂，劝他说:“包出去总比扔下强，不就是出面低个头吗。再说，当年也是老辈人的事，谁还会像你一样记死仇呢？试试呗，试试。”劝他消消气，找一趟李二国帮忙种地。

进了门，李二国刚放下饭碗，老两口正在院里喝茶闲聊，见王盼天进来忙让座递水，好像王盼天是新来的乡长。

王盼天一五一十地讲伟大理想，讲十八般新仇旧恨，讲儿子如何变得想挨鞋底拍，讲来讲去拐弯抹角求李二国高抬贵手，帮他家租种那5亩承包地。

李二国问：“一年净收多少？”回说900块钱。两人都指说的是一亩地。

李二国说：“你家那地还是当年成社时，俺家交给队里的呢。我爷爷说那地心的老槐树是他亲手所栽，入社那年没少费力。看看，如今又叫俺家种上了？”

王盼天很尴尬，头一回听说此事，哑巴舌头无以回嘴。李二国问：“想落多少？”

王盼天吞吞吐吐不张嘴，说多了不好意思，说少了心不情愿，犹豫半天嘿嘿乐。

李二国说：“净落800，一年4000块钱，咋样？”

王盼天喜得差点就地磕头，忙说：“行行行，可是不少。”他哪晓得李二国为包租他家那地也正在家里发愁呢。那5亩地当不当、正不正地就在自家30亩地半中央，秃在地上像块大疮。他家一松口，30亩耕地连成一片，机器耕作才方便呢。暗喜王盼天送喜上门，也是乐得合不拢嘴儿。

事后，王盼天一再后悔，早知李二国如此痛快，何必和儿子闹翻天呢？可欢喜的是，孙子不想种地的难题却解决了。

疫情过后种地更麻烦，可他已经把地租出去了，人家种地比自己方便得多，这真是做了件两好的事。

　　根 别

李灿和张翠翠是高中同学，两家住在前后街，两人搞对象10多年，如胶似漆，感情无二，外人都说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谁也没搞过第二个对象就成亲了。

成亲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用“再好不过”四个字来形容名副其实。只是有一条李灿在慢慢发现，那就是张翠翠从来不愿意让外人来家里串门儿。

李灿大为不解，甚至认为这是无事生非：“你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哪有不让同街乡亲串门儿的道理？看不见街西头的秃芒家啊，谁去他家串门儿呢？他爹嗜酒如命，游手好闲没正形，他娘母老虎一样和满街人干架蹦高跳脚，谁去他家串门儿才是活见了鬼！”

张翠翠说：“没事上人家串门儿干啥，这是我家的个人隐私地盘，有啥好看的，凭啥让外人知晓咱家的具体日子？”

李灿生气说：“咱家有啥隐私日子，有啥见不得人？看不见满街人碰见咱娘了都在热情打招呼，谁家没事了不来咱家串门儿？门槛早被踏破了。”

张翠翠说：“要来他们就来呗，人家是来找咱爹他们，又不是来找咱，上咱屋里来干啥，烦人。”

李灿说:“你闭嘴，再这样说，咱这日子没法过了！”见李灿大动干戈，张翠翠忍气吞声回屋抹泪去了。两口子吃在一个锅里，睡在一张床上，情投意合，亲如连理，男主外、女主内，勤俭持家，孝敬老人，没有半点相争之处，就是在串门儿问题上常年干嘴仗。每每有人来家里串门儿聊天，李灿意犹未尽，实心实意还想多挽留、再多坐一会儿时，张翠翠已是心烦意乱嘟嘟囔囔，恨不得撵人快走才好。

李灿说：“你这到底是咋啦，看不见咱是啥人家吗？小时候，娘就叫我对外人亲着相待，爹不在家时，娘照样紧着沏茶倒水唠嗑闲聊，谁会背着脚走道呢？谁有难处不是互相照应？”

张翠翠说：“小时候，我就听见街上人们说，没事谁上家里串门儿啊！我娘也一再警告几个孩子，没干坏事来咱家干啥！大人不在家，谁来也不能开门，就对他们说，有事儿到我爹单位去说，家里没大人。我娘讲得可厉害了。”

为此，两口子干嘴仗干了大半辈子。

这次疫情封村封路封家门，李灿向媳妇咬牙说：“美了吧？一个串门儿的也没有了。这好吗，这也是日子？”

张翠翠说：“咋啦，天不黑啦？”还在吵嘴。

过去，李灿家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与乡邻街坊极是和美，张翠翠家门可罗雀，冷冷清清，与乡邻街坊也没闹过矛盾，两家人都和外人走得不赖。张翠翠母亲走在街上也是见谁和谁打招呼，或亲着攀说，或亲着问候，没人向她疏远过。

两口子就纳闷儿，为啥在串门儿的主张上，两家猫狗不合呢？他们曾专门坐下来探讨过，可怎么也找不到矛盾的焦点在哪。但他们在认真分析时，忘记了一个极为简单的细节，那就是他俩在高中毕业时，填写的家庭情况不同：

李灿填的父亲职业一栏是“医生”。

张翠翠填的父亲职业一栏是“警察”。

　　扳道工

村西靳家俊闺女靳月雪自小受宠，任性好强，因她天资聪颖，学习超强，爹娘一直尽其所能由其发展，先是当学霸，后是考出国，待到博士毕业后，留在一个发达国家不思回乡，言及要在当地成就一番大业，爹娘无奈，只有认头。

转眼工作安顿已就，吃住无忧无虑，到了谈婚论嫁成家生子的年龄，靳月雪却一反常态论上了单身主义，扬言宁缺毋滥，决不凑合，虽然芳龄已过39岁，庄稼却还在干地里旱着。呜呼，传宗接代，后继有人的美好愿望，在她家这里成了街头巷尾的闲谈笑柄。这当然是家喻户晓的新鲜事了，谁家宝贝闺女都是天已过午的岁数了，还在那做二八梦呢，保不准就是个二妮子（两性人）呢！这让为娘的大为光火，一再发微信、打电话，不厌其烦地大搞思想发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繁衍生息，人之常情……如此简单之道理，怎么到了咱这就成了上天梯了呢？亲爹靳守银更是颜面扫尽，对背后传来的难听话，只能当作耳旁风，鲸吞苦果无动声色，苦等闺女有朝一日悔过自新、成家过上平常日子，这其中最难忍受的当数家中财产不知如何打发是好了。

靳守银从小受苦，一辈子勤奋，舍不得其他更多花项，积攒买古董挣大钱，以期挺胸脯作人留下巨额财产，及至耳顺之年时，已是今非昔比，腰缠万贯，让周边人羡慕得口水四溢了。但他对将来一筹莫展，原因还得从头说起，也就是在爱女上了初中之后，一次，孩子不小心摔了一件清代瓷碗，心疼得他气恨难忍，不顾身边老人的呵斥和阻拦，不顾赶来的妻子的死拉活拽，硬是把掌上明珠打了个皮开肉绽，三天没能起床。

此后，靳月雪一反常态，三缄其口，任凭爹、娘绞尽脑汁，苦心说劝，主意铁定就是不改。她自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哪里受过如此大辱，挨打的当天跑去附近火车站，想钻入车下一走了之，就在她站在一边呆视阳光刺眼的道轨时，一列火车疾驰而来，西去的车轮随着道岔的变更，疾速向北临远……她灵机一动，茅塞顿开，回家接着埋头学习，只是内心有了大变，发誓今生决不爱财，非把老爹这吝啬鬼变为功德无量的大善人不可。于是，她在学业结束后，断然采取有效措施──终身不嫁。没有了后代，家中财产自然要全部回归于社会，人们都会赞赏这是一家愿为社会奉献终生的好人家。

爹娘去世后，靳月雪计划把老人留下的所有古董移去国外，认为那里保存会更好。这次疫情让她彻底改变了主意，认清了哪里才是真正的安全之地，她决定提前把家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全部无偿捐献给国家。省级博物馆里许多名贵展品，都有捐献者的姓名，上面清楚地写着：

靳守财收藏，靳月雪捐献。

　　胜 者

三斤肉从小就不如大勋，大勋生下来6斤肉，他生下来3斤肉，大勋前头跑，他后屁股追，大勋上学拿奖状，他上学经常课堂上罚站不许坐下，及至大勋娶上媳妇当上爹了，他还在光棍队伍里当领头羊。对门桥大嫂笑话说：“肉啊，大勋生下来就给爹娘长出息，你哩？”害得三斤肉成年累月扎着脑袋不敢回嘴。

实行分田到户搞单干的第二年，三斤肉姐夫调去了县物资局上班，姐夫经常给小舅子发钢材，两家很快都成了大款。于是，日子颠倒了过来，大勋媳妇和自己男人同岁，三斤肉媳妇比自己男人小10岁，大勋开笨样的拖拉机种地，三斤肉开精巧的小汽车做大买卖，大勋开大卡车搞运输，三斤肉已经开大宝马搞上房地产了。

大勋脑子再灵也白搭，他在村里翻盖新房，三斤肉搬进了城里住，他带爹娘住进了城里，三斤肉已经在省城住上高档别墅了，两人贫富差距一目了然，终于让桥大嫂心服口服有了话说：“肉啊，长出息了，嫂知你早晚要争下这口气哩。”美得三斤肉笑容满面，抓耳挠腮。

转眼多年过去了，三斤肉还在比对着事事处处压下大勋。大勋体重140斤，三斤肉体重230斤，大勋媳妇体重110斤，三斤肉媳妇体重220斤，大勋家小狗在院里吃屎，三斤肉家牧羊犬一天喂100多块钱的狗粮，单是三斤肉媳妇身上那款貂皮大衣，大勋全家干3年也买不回来，两家日子真是没得可比了。

说话间，大勋和三斤肉都已年过了耳顺，年轻时的大烟大酒二返脚又都对身子找了回来。三斤肉花大钱住进省城医院找大专家看病，大勋粗茶淡饭身子骨硬朗常回地里干活，三斤肉山珍海味脑干出血在医院抢救，大勋在家里帮儿子照看下一代，累并很快乐。

这天，三斤肉出院回村来养病，对门桥大嫂笑着说：“肉啊，别再比对啦，咱的日子比谁都强哩。”三斤肉笑得合不拢嘴儿，说：“嫂，不是吹，如今我还顿顿半碗大肉、半斤白酒呢，日子上，谁也比不过咱。”桥大嫂说：“是哩，可咱身子骨要紧，不该把钱押在了医院。”三斤肉说：“没得说，咱掏得起，放在别人身上，早死8回了，多亏了咱手里有……”他媳妇从3万块钱一个的大包里，抽出来一摞香香的卫生巾，边给他擦鼻子，边打断他说：“我血压都200多了，还得头疼着伺候你。”

三斤肉说：“有条件了，不怕花，赶明儿咱雇个保姆来。”此话一说还真应验，他和媳妇各雇了一个保姆，在省城大别墅里叫人伺候着。

又过了两年，也就是鼠年伊始，三斤肉又回到了村上，这回是人们都在村东坟地里送行。对门桥大嫂流泪伤心说：“你说你这兄弟也是，一辈子和人比对着过。可是，千比万比还有比谁先走这一说吗？咋在这件事上也还要压下大勋哩。”

这回三斤肉又像小时候一样，没有回嘴。

　　新 愁

二群从小就聪明，3岁时尿炕守口如瓶，7岁时领一帮小伙伴儿捅下马蜂窝竟无一人挨蜇， 12岁时已是国家级象棋大师，风靡一时，到他大学毕业那会儿，已是名噪全省、叫响全国的公众性人物了。

先头几年里，二群在外面带回了不少骄傲，成为公众式人物后，广泛联系人脉，很快跑赢市场，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

企业家当然是要保持艰苦奋斗、低调作人的好品行，对朋友有求必应，对同学相亲相爱，尤其是在对待老人方面，翻新了屋院，备全了用项，任事儿上百依百顺，是村上有名的大孝子。

春节前，爹见儿子回来几天没动静，叫到跟前亲着说：“儿啊，买卖做大了，里外气派了，端着架子不出门了？”

二群说：“哪能呢，咋说发小们也得聚聚。”回说年节里一定好好安排。

话说没几天，村里喇叭响了，谁也不许再出家门，二群只好宅在了家里。

一天两天过去，十天半月过去，疫情结束的音讯半点都没有，急得二群嘴上起了大燎泡。眼看归期将至，封村不再封路，聚会的愿望成了泡影。爹说：“就这么走啊？”

“就这么走吧。”

爹很失望，儿却好像从没说过聚会一样，拍屁股走得无声无息。

是夜，当爹的做了场噩梦，梦见儿子姗姗来到二栓家聚集场，当年的发小们正在有说有笑欢聚一堂，他一进门，场内顿时鸦雀无声。

此时的大老板穿戴平常，举止依旧，像以往一样谦恭客气地与发小们亲切打招呼，笑容可掬地坐下来寻找往日的谈笑。可是，周围气氛冷清了下来，似乎又在等待他的发言，多数人客气地敬而远之与他微笑，再也不见了往日的亲近。

二群心里十分纳闷儿，搜肚刮肠找不到缺处，回家与爹学舌说:“咋我亲着做人，力求低调，人家却还疏远我呢？”

爹说：“那是你兜里的银子是人家连想都不敢想的大数，大数可不是小数啊，好好想想吧，一身铜气会惹祸哩！”趁机把儿子数落了一顿。醒来，他向老伴儿说:“想让咱跟他去省城住，没门儿！”

老伴儿随说了一万个赞同。没承想，封村封路松开后，儿子给村上送来了好多车大米、白面和农药、化肥之类的村里急需用品，说是支援当地建设，吓得老两口整宿睡不安生了。

二群娘向老伴儿说：“儿子到底有多少钱啊，往后咱还在这住吗？咱还是随儿子搬走住省城吧。”

二群爹说：“胡说。咱又不是给了外人，村里人谁能说咱做错了？”

二群娘说：“可咱有了钱，有人会恨咱不？”

二群爹思忖了半晌说：“也倒是。”犹豫着去不去跟儿子住。

　　霸 言

村东孙小帽家闺女大学毕业，总算实现了终生所愿──到一所能发挥自己特长的顶级学府深造，成为众人所向往的顶级人才。

记不得熬过多少苦岁月了，从咿呀学步，到大学毕业，无论酷暑严寒，还是风里雨里，学习学习再学习，考入名校也没敢懈怠，走入了比国内更理想的异国他乡才算松了口气。

是的，不回来了，到先进之地才是所求，为此在所不惜、无怨无悔。

当娘的说：“心血没白费呀，总算是一切如愿了，只要我孩子过得好，今后咋做都没错。”她闺女就在异国他乡定居了，家中当然留下的是空巢老人。

空巢老人自有空巢老人的日月──早晨在村边上溜溜转转，隔三差五进城里买买菜，午饭后睡一会儿，后晌或串门儿聊天儿，或在家看电视……好日子过得趾高气扬，嘴边总在说，俺闺女往家里打钱呢。村里众星捧月般都在羡慕：“是啊，日子真好，到时候俺孩子也得向你家学习。”热捧得当娘的更加不知了天南地北。有一回，村主任碰见说：“那些咱国家培养的好人才，不再回来为国家出力，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个了？”难听话没再多说，补了一句，“看人家二群，不忘恩、不忘本。”

当娘的傲气问：“说谁呢？”

“说我孩子没出息呢。你孩子在哪上的学？”

“累你啥事！从县城考进省城，从省城考进京城，从京城考到国外，一路过关斩将，哪都过关顺当。”

“是吗，是外国人培养出来的她吗？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二老也要跟去住哩。”

“这里的家产呢？”

“卖了。承包地给了侄子。”

“钱呢？”

“带走。”

“哦，生你养你的当地不要啦？”

“有啥可稀罕。” 没抬眼皮。

“我孩子就没讨洋人欢喜的本事，出国没出息又回来了。” 眼皮也是没抬。

“你站住！”

村主任站住了，回头说：“咋啦，一生心血培养的孩子和自己的所有家产转移到国外，你高级人物和我这狭隘小民有啥话可说？享福去吧。我就说，丢人！”又走。

“你回来！”

“没资格和我说话。”

“你站住！”

“乡亲们少不了骂你！” 村主任不屑一顾，回头笑说，“趁你没走，也听听你走后的声音，都会骂你一辈子呢──国贼。”还是没抬眼皮。

“你，你……”

“天快黑了，一会儿还要看这边的月亮没有那边圆呢，别以为说实话的人就不是东西。”

村主任说得好解气，很快把夜幕扯了下来，趾高气扬的碰面，变成了黯淡失色的阴冷，似乎黑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可是，当娘的依然趾高气扬。

这次闹疫情，正要出走的孙小帽老两口忽然像变了个人，匆忙找去村主任家里又哭又求，让村里开证明求说让闺女回来。

村主任说：“不是刚开了出走证明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这穷山恶水的有啥可留恋，房子都卖完了，回来住哪啊？”

当娘的说：“不走了，不走了。还是国内好，俺闺女说了，哪也不去，得回来。”

“她不是改国籍了？”

“咱这生、咱这长，咱……”

“咱得听国家。”村主任打断她的话说，“国家叫咱咋办咱咋办，你说是不是？”说过，起身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