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庄稼

岩塘山居主人

　　正月里我和妻子决定在乡下小屋不远处的一块空地种上一些庄稼。说是空地，其实是一块一亩左右且荒芜了多年的农田，里面长满了根系发达的茅草，足有一米多高，有的地方还生长着一些小树。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先是砍挖茅草和小树、清理田埂和田坎我俩就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一双手用不了多久就磨出了血泡，一天下来落下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过了几天就是焚烧地里的杂草，此时天干物燥又有点风，虽然做了一些防备工作但心里面还是有些紧张，母亲在上面的村子里看见了浓烈的烟火很不放心也赶下山来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惊心动魄的几个小时过去了，留下了一片冒着几处青烟的黑黢黢的土地，见此情景我和妻子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此时最大的冲动就是想着下一步的行动并憧憬这片土地的未来。

　　几场春雨过后播种的季节到了，我和妻子寻得一个周末，买好了种子和肥料之后便从百里之外的县城赶往小屋旁的那块地里。此时干裂的土地经雨水一浸透变得松软脆散，我们花了一整天的功夫挖坑点播了一地包谷，又在起头的一角翻整了一块地，播下辣椒、豆角、南瓜、黄瓜、西红柿的种子，最后在其上面又盖了一层薄膜。此后的日子虽身在县城里忙于教书，但时时还惦记着这块地，对它里面的种子有着这样那样的小小幻想：雨下多了种子不会被水浸泡坏吧？太阳出多了种子发芽不会受影响吧？有了芽应该是刚刚破土的样子吧，黄黄的，嫩嫩的；春天来了，草儿青青，牛羊是不会去下面那么远的，地里应该没事。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来的电话终止了我的幻想，母亲说地里的玉米种子被松鼠挖出来吃了不少。“可恶的东西！”我心疼得忿忿地说道，埋在土里面竟然还能被它发现。我的心一下子也坏透了，感觉自己苦心经营了两个月的好事被小小的松鼠给搅黄了。到了周末我和妻子急匆匆地赶回小屋后又直奔地里，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因鼠害水浸损失了不少但大部分还是在贫瘠的土地里倔强地长了出来，焚烧而残留有草木灰的地方玉米苗已有筷子高。我们把苗扶正、锄草、培土、施肥，然后又给菜地插上木条搭出瓜架，一番修整过后地里又变得整齐干净，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临别时看着这满地经过精心装扮的小小的生命，我心里总有些恋恋不舍，感觉到它们已经属于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往后的两个多月里这块地又处于一种无人看管的状态，地里的庄稼和杂草竞相自由地生长、繁衍。这样一直到了七月底的暑假，全家人回到了乡下的小屋，我和妻子有时间来细细打理这块土地了。此时的秸秆已经开花并结成了半熟的玉米棒，虽因土地贫瘠秸秆大小、高矮参差不齐且稀稀疏疏地分布，但终归还是让人看到了收获的希望，晚饭后一家人终于可以在火塘里烧自家的玉米棒吃了。菜园里的瓜架上爬满了藤蔓，挂了许多的瓜果茄子，十分地惹人喜爱，看样子暑假里一家人要吃的蔬菜也是不用愁了。看着地里的庄稼和杂草丛生我和妻子又决定把整块地锄草、翻整一遍，然后播下荞麦种子为秋天的轮种做准备。七八月间正是一年里最酷热的时候，我们一天选择上午和下午比较凉快的时候各劳作两三个时辰，中午就在树林里系一个吊床在里面休息、睡觉，在这方野地我自由地享受着暑假里这难得的美好时光。我用几句话记下了自己当时的心境：

田间地头，我挥汗如雨，播种希望。

林间树荫，我结网小憩，聆听自然。

夕阳西下，我极目远眺，仰望苍穹。

夜深人静，我面朝笔架，叩问人生。

　　秋天，注定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对于我，收获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而且是一种生活与思想，一种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与思想。玉米丰收了，摊在小木楼的楼板上，金灿灿的一大片；辣椒丰收了，挂在小木楼的柱头上，红彤彤的一串串；南瓜丰收了，大大小小一字儿排开倚靠在栅栏的一角。稻田里的鱼儿也丰收了，活蹦乱跳的一大盆摆放在楼子底下的地面上，瞧着都惹人喜爱。最让人艳羡的是满满一地的荞麦花，十月金秋万物都转向生命的末端，而它却刚刚开始走向生命的怒放。一场生命的盛筵也引来了蜜蜂、野蜂和蝴蝶作伴，“嗡嗡嗡”地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好一个喜庆热闹的景象。而此时的我时而在地头立着，时而又在田埂上走来走去，我轻轻地扒开花丛静静地观察，它们却于我视而不见，我追踪它们的足迹想要融入其生活，它们却似乎故意躲着我于我置之不理。我曾以为自己是这块地的主人，给这里创造了生命的乐园，为这里的小动物、小昆虫们带来了福音，它们应该簇拥我、感激我才对呀。而现在它们冷落我、躲着我，是不是认为我作为人类的一份子自以为高出它们一等，把它们当玩物一样？是不是它们总觉得我们人类太有能力、太过于咄咄逼人而不愿与我们人类为伍？

　　我来此荒山野地建一个小木楼、辟一块庄稼地不也是想褪去人类身上的邪恶么？一踏上这块土地，我发现这里的一切不也是正在悄悄地改变着我么？白天我立在地里，不论是抡着锄头还是舞着刀子，不论是凝视花草的样子还是追踪小昆虫的影子，都是想要在这里开辟一种与这里所有的生命一样远离人类的生活，我没有使用化肥、农药驱逐与残害过生命，也没有限制过它们的自由。晚上我顶着月亮星星，倚在吊脚楼上和所有的小动物、小昆虫们一起自由地呼吸、快乐地吟唱，我们都是冥冥苍生中平等的一员，彼此互不相害、和谐共生。我动过土、伐过木、围过田，但我没有大量地使用过钢筋水泥，也没有使用过什么大型的机械设备。我无力改变什么，我也不想改变什么，我只是用我自己的双手造一个小小的木楼、围一方水塘，过一种简单而自由的生活。

　　日子悄悄地过去，乡下的一切让我体会到生命的释然与坦然，感悟到生命的意义与自由的价值。 我种庄稼，不也是种出了一茬崭新的生活与生命么？

2020年5月27日写于古丈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