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首诗

我思故我在

“海水哗哗的响，

浪头高有一丈。

英雄战士守卫在荒岛上，

日夜监视着辽阔的海洋……”

93岁高龄的父亲，近来时常向我们吟诵这首他发表于60多年前的诗。

父亲出生于1928年12月，因家境贫困，小学读到四年级就辍学务农了。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毅然报名参军，准备赴朝参战。此时，败退台湾的蒋介石国民党也蠢蠢欲动，妄图借朝鲜战争之机反攻大陆，台海形势告急，于是父亲这批新兵转而向南，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第28军，驻守福建前线。

据父亲说，当年他驻守过福建东山岛、角屿岛等海岛，都是海防最前线，其中角屿岛离国民党军盘距的金门岛直线距离只有1800米，国民党军时常派遣号称“水鬼”的潜水兵上岛侦察、骚扰。但，即使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下，部队也非常注重官兵的文化学习，专门请教员来前线部队开展文化辅导。父亲读过小学四年级，算是粗通文墨，在所在连队当了小教员，前一天参加团里培训，第二天回到连队辅导自己的战友，因这个关系，父亲进步很快。当时每班都订有华东军区政治部出版发行的半月刊《华东战士》，父亲在紧张的战斗、训练和学习间隙，也试着将自己的所见、所感、所悟倾诉于笔端，写了首快板诗——《守卫在荒岛上》，投寄到《华东战士》编辑部。没想到的是，稿件很快被采用刊发，还收到了15元的稿费。看到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可以想见，这对于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父亲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鼓舞啊！据我所知，这也是迄今为止父亲发表过的唯一一首诗！

后来，父亲历任给养员、司务长等职，两次荣立三等功，1955年全军授衔时被授予准尉军衔，1957年，复员后到江山农垦场工作，一直到退休。

七年的军旅生涯，让父亲记忆一生。近年来，已是耄耋之年的父亲日趋健忘，甚至连前一餐吃什么有时也记不清了，但奇怪的是，对年轻时发表过的那首诗却仍然记忆犹新、念念不忘。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找到那本刊载父亲诗歌的杂志多好啊！可怎么找呢？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父亲原来的老部队28军经多次整编，番号已不存在，《华东战士》也早已停刊，而且父亲只知道发表在《华东战士》上，记不清具体哪一年哪一期。我曾试着通过图书馆系统查找，也通过“中国知网”“百度”“淘宝”等网站查询，甚至委托过旧书店老板帮忙，但均一无所获。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因为曾经从事过历史教学的缘故，我比较喜欢看些传记类书籍，由此也偶尔会在“孔夫子旧书网”上淘些旧书。前几日再次聆听老父亲吟诵这首诗时，我灵光一闪，能否通过“孔夫子旧书网”找找看呢？当我在孔夫子旧书网平台上输入“华东战士”几个字时，果然跳出了《华东战士》期刊的相关信息，其中一件《华东战士》共6本合订本的商品引起了我的关注。这六本合订本分别是1—8期、18—23期、26—32期、33—40期、41—48期、57—64期，从刊物出版时间推算，和父亲在部队的时间基本吻合。虽然价格高得惊人，也不敢肯定里面一定有父亲的诗，但我认为值得一试，于是毫不犹豫地下了订单。经过三天两夜地焦急等待，六本合订本终于寄到我的手中。我急不可耐打开后就仔细地寻找起来，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第四本合订本第39期的目录上看到了父亲的名字，看到了父亲的诗！时隔六十六年后，我终于见到了你！在这里真的要感谢互联网、感谢电商，感谢现代科技的进步，将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当我拿着这本合订本向父亲报告时，老父亲异常激动，捧着这本66年前的合订本，抚摸着自己的诗句，喃喃说道：“六十六年了，不容易，不容易！”并再一次情不自禁的朗诵起来：

“海水哗哗的响，

浪头高有一丈。

英雄战士守卫在荒岛上，

日夜监视着辽阔的海洋…”

看着父亲那激动的样子，聆听他那激昂的声音，我知道，父亲又回到了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回到了他曾经战斗过的海岛边疆……

附全诗

守卫在荒岛上





徐普全

海水哗哗的响，

浪头高有一丈。

英雄战士守卫在荒岛上，

日夜监视着辽阔的海洋，

不准敌人向我们边疆望一望。

海水哗哗的响，

浪头高有一丈。

洋镐铁锹响叮当，

汗水湿透了战士的衣裳，

豆大的血泡打满了手掌，

英雄战士不管这些，

一心要把荒岛建成铜壁铁墙。

海水哗哗的响，

浪头高有一丈。

守岛战士情绪高涨 ，

篮球排球打的紧张，

响亮的歌声飞过海洋，

一直传到天安门上，

让敬爱的毛主席知道——

是他的战士把荒岛开成了幸福的家乡。

———刊于《华东战士》1954年4月第3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