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花开，都是生命里深情的守望

龟欲

文字龟欲 图片龟欲 山川何以辽阔。我问山川，你为什么如此辽阔？山川缄默，它只管托起生命，它的每一寸伸延都充满了慈悲。我想走进辽阔。向北，向东，向西，向南，去看看它的慈悲究竟有多么广大。我们一生都在行走，却也不过是在脚下的泥土上浅浅地画了几条线。生命的蓬勃和飘逝都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隆重而又微不足道。 我在春的枝头，早早地翘盼，迎面玉兰和粉桃，轻嗅樱花和海棠。我知道，你在路上，像一个婉约典雅的女子，云鬓高挽，眉目深秀，追逐着季节的脚步，踩着优美的舞曲，拖着长长的裙裾，盈盈地笑着，正在款款地走来。你是谁？我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去哪里？我只知道，你路过了人间，我们相遇了。我只知道，你最美的时候，我正好出现在那里。你是时间的心脏，我一直在巷口等你，你在荒芜中一天天丰盈。 “当我画一个太阳，我希望人们感觉它在以惊人的速度旋转，正在发出骇人的光热巨浪。当我画一片麦田，我希望人们感觉到麦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放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果实奋进。当我画一个男人，我就要画出他滔滔的一生。”梵高是用这样的感觉和体悟在作画，我可以用梵高的眼睛和内心来亲近每一棵树，每朵花，每一片叶子。 因为没有穹顶，天与地打开了绿色通道。我感受到了神那双温暖的手，落在我瘦弱的肩上，轻轻拍抚。因为没有门窗，古与今穿越了千万年的虫洞，我看到先贤的眼神射入心底，满含爱宠和恩典。没有别人，只有你与我。在五月的晴空下，在墙角的废墟上，扶起传说，绽放纯良。用古老的语言，聆听倾诉，抚慰聆听。藏满沟壑的心一点点熨帖，蜇伏的知觉在萌动。走出人群，只有夜晚和你在场才是离自己最深，最远，也最亲近，最无间的距离。 喜欢看花慢慢枯萎的一瞬，那是花朵生命中颜色层次最丰富的时刻，花瓣因为逐渐脱水呈现出翻卷的纹理。在一片花瓣掉落下来都会震动耳膜的平静日子里，在一朵花背后的根茎深处，有着难以想象的惊涛骇浪和奔腾不息的力量。花瓣掀起的涟漪轻漾着，充满着悲壮与怜惜。纷纷扬扬，萧萧洒洒，有如千万根心弦在共颤，在天地六合中，在古往今来里，在你我他之间。陪一朵花走完她的一生，直到看见她从火焰燃烧成无边的波涛。 我们都在被生活颠覆着，并将重新雕刻。曾经的稀松平常，此刻都想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瑰丽的想象无处安放，行走的脚步止于远方，忐忑的心胆怯又奔忙，渴望能有一朵花把自己从坍塌中拉扯起来。无论零落的还是饱满的，都微妙地诠释了美好、生命、衰老和死亡。山静日长，不仅超越了时间的尺度，也突破了生命的止尽，含蓄着人间的至情至味。阳光像丝丝细雨从油亮的叶子间洒下，直到空气被翠绿的光芒填满，粉红淡黄纯白，混合成一件件美丽的霓裳。 佐野洋子说，“无论多么不幸的时刻，人都可以靠小小的喜悦活下去。生存的诀窍，一定在于发现很多小小的喜悦。”身体里许多小虫和春天一起复活，随着血液四处爬动。各种感觉，要么是表达不尽，要么是羞于表达，会画画该多好，省了好多废话。拍花的过程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喜悦，还有那种沉静的感觉。每一朵花都像形态各异的人，其中的体察难以言语，那是生命的节奏。自然万物都是在回馈生活，这就是心灵的指引吧。 我很羡慕佐野洋子笔下那只活了一百万次，又死了一百万次的猫，我也想成为那只猫。 过了小满，万物生机盎然，又从容不迫。今天，又是一场如约而至的雨水，谷物生发，顺遂天时。花朵吐出香馨，越过薄雾，风里走了千万里。山湾那面有梦里的轻响，细听，都是自己的回音。花间漫步，有风轻拂，额头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来。硕大的牡丹被绿色托起，那是老绣片上才有的，《诗经》的句子也跳了出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脱下冬的衣服，可忧郁和沉重仍未散去。自然在提醒人们，它所赐予的是礼物，并不是理所当然的。突如其来的灾难中，这样的春光格外珍贵，当一寸一寸仔细享用。徘徊于风暴边缘，如灰烬，如尘埃。安于一隅有时却恰恰成了惶恐的"雨衣"，不逐纷扰，也无利欲，不凉不沸。人生总是徒劳的，日复一日。但存在的意义也就在这重复的徒劳里。像我们剥开被层层蔓藤纠结遮蔽的倾颓古庙，惊讶地发现，原来神祗仍在，信念也还在。从前不能苟同的，今天仍然不能。 过去离我远去，未来没有路径，只剩下了春色。碧绿爬上了衣裳，蔓延到身心，身心浸润在幽深的安静中。丘壑隐露，青山妩媚。人生总会活在某个时限，某个局限的见解之内。那一刻经历的事，或许几年后才可理解，或许终生都无法理解。时代的帷幕貌似厚重宏大，但在某些时间节点上它薄如蝉翼，经不起谁来拆。曾经旁逸而出的闲愁心绪早已消散，更多的是急于逃出风中的挣扎。诗里才有岁月静好，现实只有大江奔流。 眼前变得模糊和陌生，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的距离是无法跨越的。很多的美好，很多的人与事都留在了昨天。L君，一个单亲家庭中走出的孩子，一路在日本和美国奋斗了十年。从苹果、微软到谷歌，生活安定了下来，前景一片向好。可就在他回国探亲之际，疫情来袭，他被甩出了既定轨道，像一只落单的羔羊，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荒野。封城断航，被困黄冈，返美成了万水千山的旅途。无奈只有解禁后先落脚柬埔寨，隔离了十四天，后经辗转总算抵达了洛杉矶。 不曾想通关时一纸遣返令随即将他打的晕头转向，尚未缓过神便被送上了飞往韩国的航班。没有韩国签证，不得出机场，只能露宿航站楼，而此时距最早到中国的航班还有二十多天。。。。之前所有的努力奋斗都像一场梦，如瘟疫夺走以往一样不真实。加州的阳光与海滩成了萦绕脑际的幻影，团队里一张张的笑脸仿佛还在身边。就这样意外地离开了美国，所有的事物都没处理，连一声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并且再也没有机会说。我不愿意去想此刻他的心情有多糟糕，多悲凉，多沮丧，多无助。 我只想轻轻地坐在他身旁——孩子，生活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该来的是挡不住的，只是我们毫无准备，可也必须先接着。那些被突然掠走的都在帮你架起人生中的桥。你比别人多翻了一座山，登顶的那一刻，森林、河流、草甸、沼泽已在脚下，那种让风穿透胸膛，任意恣肆一定很美。有一天，你会平静地给依偎在怀里的儿女讲山里的千峰挺立，万峰峥嵘，讲美国的往事，青春的往事。。。塞翁失马，到最后，岁月都是风轻云淡，云淡风轻。剪烛西窗,闲话沧桑。还好，他是个基督徒，会有一只穿天之手，把一切扔给主吧。以他在国外的丰富经历在国一定也会拥有一份满意的生活。有时，令我们走不下去的，往往不是困途，而是心境。人的适应能力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在各种环境当中，都能够突围，都会成长。 千年大疫，小民的生死无常，狼奔豕突的悲情故事，灼痛我着们的神经，令人不忍视听。无论热血沸腾，还是心灰意冷，这样的花季都值得我们先停留一下，抱一抱那些琐碎和细微的甜。享受花开的每时每刻，那种意外，不可预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接二连三冒出来，涌泉一样。它像一本书，轻轻翻动，便会彼此交互，一点都不深涩。每一朵花就像一个可怜、可敬又可笑的小人物，有着复杂的人性底色。人生注定多艰，哪怕强颜微笑；心灵终将羁绊，哪怕佯飞高空。 沸沸扬扬，涂涂抹抹，刀光剑影，鼓角争鸣。一片叫喊中，有字正腔圆的，有声嘶力竭的，慢慢地浮出了一些面容和身影。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永远没有真相，仿佛阳光强烈的中午，什么眼力能看见煤气灶里喷出的蓝火苗。曾经打开的门虚掩着，门里门外都是雾里看花。从前还能回得去么？此刻，我只想回望，就像伊朗人民远远地看着巴列维时代一样，怀念成了美好。世事本是水到渠成，或者说自助者天助。无为而治，顺势而为，才是大道。不立地成佛就浴火重生吧！ 桃梅堆锦，杨柳垂绿。仰望白云如絮，俯视碧草如毡。天朗气清，长空寥廓。月亮从紫色的山谷升起，悬挂天幕，光辉皎洁。这就是我心中春天安详宁静的模样吧。宁静是什么？是一无所思，还是更深刻的思考？是万籁俱寂，还是空谷回音？是专注的喜悦，还是专注的忧伤？是鸟儿被鹰的影子吓得禁声，还是树蛙停止了鸣叫？弹指之间，花已含笑闭合，生不足一欢，死不足一悲。 伸出手去试一试风的质地，听四野里漫过的风之声。迢迢遥遥，仿佛来自宇宙洪荒，在空间里幽浮，无迹可寻又真实存在。此悟此怀，让灵魂葱笼。没有什么不是活着的，一花一木，一石阶一坯土，还有一个又一个陪伴我走过痛苦和喜悦的夜晚，那个高大又宽厚的黑袍巨人。上帝把混沌切开，让人在光亮处行走劳作，让人在黑暗处独自面席，谁打扰了日和夜，必然会跌回到混沌之中。我听见别人没听见的，我看见别人没看见的。花开花落，正在抚过。 一朵花，眉目间自有一种流动的气韵，柔和，灵透。男儿的豪爽，姑娘的矜持。五月的温度不冷不热，五月的街道满目清新，五月的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五月的思念和盼望，在如酥的雨里，像植物一样滋滋生长。那是一首乐曲、一句问候、一幅图画、一片花海。牡丹树下，花瓣掉落的声音有高峰坠石的力量，落在身旁，惊动了思绪。对于我，五月是用来铭记的，还是用来遗忘的？有人说悲伤是有形状的，可天地宇宙之大，那些痛贯心肝的心事谁又能看得见？只有美好可以抒发，什么都不想说。 一位哲人说：“人必须完全自觉个人在这个无意义的世界中的不合理的存在，才能解脱。”花草才是与天地共生共存的，生命力的强大是无与伦比的。人类算什么，其存在的时间，不过是地球46亿年时光里的一个喷嚏。金字塔耸起之前，野草已经覆盖地表。帝王将相辉煌之前与覆灭之后，鸟儿都在树上叽叽喳喳，莺歌燕舞。世界正在疼痛，你却从未辜负过春天。越陌度阡，经过沧海桑田，还有无底的黑暗，与风一起，穿透泥土的坚硬，来到我们身边，抵达或哭泣或安宁的灵魂。惆兮怅兮，琴兮乐兮。 春山行旅，路途漫漫，道阻且长。需要“待渡”，需要“空亭”，花草虫鸣便是歇脚小酌，低吟浅唱的驿站。阳光给大地温暖，花草在暖阳里讲生命的故事，人间的故事。去年这个时候，我在辛辛那提像草原一样的广阔中走着。无论走多远，也无论走多久，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只有围栏里的牛和马。它们低着发亮的头颅在吃草，在饮水，它们才是天空下的主人，带着几分傲岸和高贵。所有的水和草，都等待着它们蹄印踏落。怀着博大的慈悲之心，一望无际的绿地为这些牛马而宁静着。 躲在屋里，藏在世界的背后，我开始整理杂物，一点点清空，连坏心情一起甩出去。许多东西拂去上面的灰尘，模模糊糊映出了年代，虽少了光鲜和生气，到底还有几分体贴，熟识的味道。那时年轻，以为大敞了门窗，四处撒野闯荡，仗剑即可天涯。现在必须扔掉了，就像和一个人斩断情丝一样。儿子这一代是不会去守候这份记忆的，他们甚至不屑你给他说从前的山重水复和柳暗花明。每个生命都想翩翩起舞，他不想要那个厚厚的壳。 花开里有歌，有诗，有喜怒哀乐，但更多的还是担荷，以手，以脚，以肩，以心。 一一担荷，一一沉默。沉默，滋养万物，滋养岁月。我愿意相信，这一方小小天地，滋养素简，滋养满足。老年的生命仿佛深秋树梢上最后几片枯叶，谁会在意它的零落抑或飘摇。 时间从未改变节奏，日升，日落，每时每刻都在治愈。人对了，世界就对了。握住这一小撮剩余，好好疼惜。 光阴在指缝间流逝，一代接一代。我们都是一道道被拍上岸边的浪，但不是怒浪，是悠悠地冲上细细沙滩的闲适和缓的浪，只是前浪与后浪恐怕连对话的机会都没有。日子在波澜不惊中将锋利磨成圆滑，更是怀了敬意，向曾经的过往，美好，抑或不堪。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也不过是暂时替这个世界保管，只有感受才是自己的。深藏于心的细微感受是带着脉搏的，是有张力，有劲道的，镂心刻骨，停云落月。 江湖的病毒风起云涌，园子的牡丹却在暮春的角落里惬意悠然，在自己的世界里纵横跋扈。她不是谁的″乌托邦"，过山过水，她有自己的故乡，自己的诗和远方。我看到北方覆盖白雪的茅草和深褐色荒坡；我看到初春的风从刚刚睡醒的大地上扫过；我看到责州大山里遍野铺开的映山红；我看到纽约城外一树树茂密的紫玉兰和三角梅。。。此刻，我在牡丹身旁，看柔软的花瓣在曦光中用力张开；看花瓣从花萼到末端扭曲翻转的样子；看密密实实的枝叶上那泼天的富贵。 每一朵花开，都是生命中雷打不动的守候。“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看你一眼，你陪我一程，多少回魂牵梦绕，多少次日短情长。这个春天，雨水特别多，好几年都没见到这样的雨了。细细如丝，迷迷蒙蒙，不声不响地都被大地捧在了怀里。雨声不撩乱，有花的季节，听着这样的雨滴声，专注拍打，不急不徐，心也跟着不寻不觅。雨中山岚如画，一直飘移，到了云层即消逝其间。这多像我们的人生，萍水相逢，留下的都是残念。 花有百姿，心生百态。她承载了我们心中的一片山林之地，她用燃尽自己的努力，受领了人类最高的精神使命。行乐其间，寄畅其中，可参天地之生息，如身临烟霞。未来会怎样？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但“未来”两个字，就是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天，每一刻，就是我们活下来的每一口呼吸。天籁如甘霖，从天而降，滋润着龟裂的唇，如阳光，安静地穿过阴霾，抚慰着瑟缩发抖的心。喜悦的泪水翻滚着忧伤，簌簌地冲毁了逼仄的围堰，被疏导着流进大海，归于浩瀚。 生命的香膏缓缓焚尽，平静地回归泥土。草木气息仍在我的怀里，寄托着人类虚幻的梦，长沟流月去无声的光阴里，所有的情感都是珍贵的。谢了春红，一切美丽到最后都显得那般匆匆。花丛中，树荫下，一片葱郁间，一个苍凉而坚定的背影，领着在歧途中迷茫哭泣的稚童，把那擦泪的小手交到焦急的父母手中，牵着红了眼的正在阋墙的兄弟，把那握紧的拳松开柔软，再交到彼此的手中。你是谁？我是谁？你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 大江大河，从此相隔。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