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封情书

倪雪娟

　　又是一年夹竹桃盛开的季节，思念就像这个季节里疯长的草，胀满了心里的角角落落，让人难受得快要窒息了。去年的这个季节，我们还在一起看风景。过去的四季，浑浑噩噩的，一点也不分明，花草树木也是灰蒙蒙的，连阳光也没有明媚过。你离开我们三百六十五天了！多少次想，这应该是个长长的噩梦，盼望着快点醒来，当我奋力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看到你安然地睡在旁边，酣畅淋漓地打着呼噜，呵，原来是个噩梦！擦去吓出的一身冷汗，好庆幸！但是这个梦好长啊！

从来没有想过你把我留下不管我了，对未来的设想和憧憬里我们是当然的主角，无数次规划我们的未来，约定一起去旅行，要把当年学生时代地理教科书上的有趣的地方去个遍。我和女儿总是调侃你心太软，没有原则，连辛巴都让你宠得没了边，所以也总是想象你当了外公，会不会把外孙宠上天。你说工作太忙，等退了休，我们可以边走边看，把游记整理出来，再配上美美的照片，记录下我们的足迹。我们最近的约定是秋天去盘锦看红海滩、去夏塔古道徒步、还有要去林芝待上一个夏天……。可是，你就这样不辞而别，把我们的约定全忘了，你让我下半段的路程怎么走！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没有我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那是怎样一种滋味。当深夜里女儿哭醒，说妈妈我好想爸爸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从此你陪伴了我的睡眠，几乎是每个夜晚你都会来，有时候是原来发生过的场景的一个片段，有时候是未完事件的一段延续，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我甚至能看得清你左脸颊上的酒窝，真实得不像是梦，可是我什么也抓不住，你走了，留下我和女儿，有时候心里好怨你啊！

我也很怨我自己，我怎么能把你丢了，再也找不见了。那时候朋友们开玩笑，说你浪漫洒脱，像一个高飞的风筝，要我看好你，我说风筝飞得再高，线在我手里拽着呢。现在，你真的飞了，可我还在死死拽着风筝线，不肯撒手，还在满天空的找你，等你回来。要是你能回来，多好啊！

两次去看你，都是雨雪霏霏，你那样年轻的容颜刻在上面，一时间我都有些恍惚，那么的不真实，怎么想都像极了一个哀怨的梦。女儿平时很关注你，一会儿说你发际线上移了，要注意防脱了，一会儿提醒你要注意仪容仪表，从涂脸的到护手的，甚至涂嘴唇的，都给你准备好，生怕你变成油腻大叔，因为你的记性太差，我们又担心等你老了会不认识我们，而你，怎么也说不对那种病的名字，遭我们调侃……现在，你定格在这里，依然那样意气风发，冷眼看着我慢慢变老，你怎么忍心！我又怎么能就这样把你留在风雪里，孤零零一个人！

我卖了我的车，留下了你的车，车里放着的是熟悉的旋律，是你刻录的光盘，餐桌上你还是老位置，你的鞋子还在鞋柜的老地方，你的紫砂杯还在你的床头柜上放着，柜子里有你爱喝的茶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我想留住你的一切，到处都有你的气息，在这个场景里，你随时都会出现。我和女儿总是会还原出此刻你的样子，包括你会说什么话，脸上的表情，甚至肢体语言。总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又闻到哪里飘来的烟草味，下意识里觉得，肯定你又躲在哪个角落里抽烟；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开门，钥匙转动的声音，理所当然地觉得，是你回来了；说起你的那些乌龙事件，我们还会哈哈大笑，女儿还是喜欢穿着你的宽大衣服，书柜里书的扉页上是你的笔迹，记录下买书的时间，或者盖着你的印章……，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每天因为某个元素，我们就会想起你，说起你，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你一直都在，就像下一秒你就会开门回来。

女儿长大了，没有了你的庇护，她一下子失去了依靠，有了责任和担当。那个走在路上与你勾肩搭背，那么大了还要坐在你腿上把你压得龇牙咧嘴的女孩，靠着不断给你写信来宣泄情绪，才没有被悲伤压垮。你要从此错过她的成长，你错过了她第一篇文章的发表，在穿上毕业礼服的照片里将不再有你，她出嫁的时候将不再有人牵着她的手，把她交给新郎，你还要错过好多哦！你会甘心吗？！

在最崩溃的日子里，我把自己包裹在孤独里，不想说话，拒绝一切有声的东西，幸好还能阅读，女儿介绍了斯科特.派克的书给我，还劝导我学学古人事死如事生的大智慧。无论是斯科特.派克的现实主义的生死观，还是庄子面对死亡击缶而歌的浪漫主义情怀，都是劝导生者随遇而安，追求内心的平静，因为有了女儿的陪伴和相互慰籍，才没有让我在悲伤里沉沦。女儿的懂事也让我心疼，愿她往后余生风轻云淡，岁月静好，再也不要让她受任何的伤害了。

你的离开使我的生命突然停顿了，味觉和嗅觉全部失去，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拒绝思考，情愿这样木木地走下去，好让自己尽量不去触碰伤口，让它慢慢结痂。刚开始你的老母亲每次都逼问我你的去向，于是我就自编自导了一部连续剧，既要有剧情发展，又不能发展太快，这样的工作让我心力交瘁，每次鼓足勇气去，回到车里还是要大哭一场。幸亏她有时候会范糊涂，把老胶片的场景无次序地翻印出来，倒也能省去我一些心力，有时候觉得糊涂点也挺好。

你的离开就像突然在我脚下发生的塌方，一下让我看清了生活的本质，剥去层层外壳，生活的内核其实很小。世事无常，好多东西没那么重要，都看的淡了。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除了对于你的亲人。一段时间过后，你的所有的一切于无关的人而言就像大雪无痕，像是从没有来过，但是对于你的亲人，失去你那是我们永远刻骨铭心的痛，意味着永远的缺憾。你把我的一半带走了，留下一个残缺的我，还能有快乐吗？

每天都在这样的思念和自我劝慰的拉锯战中度过，现实和虚幻交错。不再强迫自己一定要接受一个难以接受事实，就当你还在，没有走远，就凭有了拿不定主意的事情，我会清楚地知道你的答案；就凭有了事情要和你分享，我会准确地演绎出你要说的话；就凭想跟你聊天，我都能想象得出你的神态，一边说话一边无视我的抗议，弹着烟灰，吞云吐雾的样子……，你一直都在，我仍然能感受到你的温度，我们依然在一起，即使在不同的维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