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完的故乡

痒兄

乡亲乡情

说不完的故乡

龚峰

         我离开故乡已经接近三十年了，那个叫曾家坪的地方，敛缩在绿色山峦的皱褶之间。我无论走到哪里，她的脐带永远与我血肉相牵。我写了很多文学作品，都与故乡相关。方言版长篇小说《野语文》，里面刻绘的尽是乡音乡亲乡情。故乡是我的文学富藏，这辈子写不完。

                           

                            老 屋

         据父亲零零碎碎的讲述，我们龚家是日本军经过南县前期躲灾从麻河口搬来津市白衣会云村的（当时属澧县管辖），因为这里有个龚家湾，挨靠家族的保护。

        祖父也是个有些文墨的读书人，却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初来乍到，如同逃荒，做不起屋，借居在别人偏屋。后来，我父亲成家后，才做了三间土坯草瓦结合的房子，栖居一家八口。我们四姊妹，都是陆续在土坯房里出生的。

        我还依稀记得我儿时的老屋，不规则堆码的土砖，内墙糊着当时人家比较考究的牛粪粗壳黄泥，卧房里甚或贴着发黄的报纸。歪歪斜斜的木窗（方言格儿眼）。木门厚实，都是吱吱嘎嘎的木转轴。山墙有些倾斜，抵着长长短短的树承。厨屋南墙码着一捆捆的柴火把子。东头牛栏，热水氹。西头猪栏。这是当时湘北农村房屋的大致格局。只有地主富农小财主家，才有乌溜溜的板壁木柱房。

        土坯房留给我儿时很多美好的记忆。别说土灶司命头（灶口）炖着喷香的南瓜皮，灶灰里烧着粗纸包裹的鸡蛋，昏黄的油灯映着小人书上少年的梦想，胆识春天蜜蜂儿在砖缝边嘤嘤作响，高树上苦楝花飞舞，爷爷在树荫下搓着棕牛绳，白云山在远处逶迤，就以为是天下最好的处所了。

        我家是曾家坪最早做红砖瓦屋的户。两万口砖坯，是父母亲自赶牛造泥巴，亲自或请人一口口板出来的。砖坯晾干了，接下来是烧制。父亲从羊耳山煤矿拖回了煤，后来却因凑不齐做屋的钱，怕欠下一屁股债，想打退堂鼓，把砖坯和煤卖了。母亲坚决要做，骂父亲没胆气。后来就在屋山头烧起了红彤彤的砖窑，把屋建了起来。

        这栋房子住到1994年。我到海南打工，有了些资本。就撺掇父母把老屋卖了搬到保河堤镇上。毕竟老屋是父母筚路蓝缕造出来的，他们和这里的土地乡亲有若干不舍，父亲恐搬到街上没有饭吃，到底绊不住，七千块钱卖了。

         父母都是在镇上去世，魂灵归还了家山故土。

我们几姊妹带着后辈，回老屋都要看看故居。如今，老屋早已被屋主推了，起了一幢别墅。

                    

                       抬担架的乡亲们

        

        我父亲活了74岁，他生前最念念不忘的是1983年，他遭受的最大一厄。

        那时家里喂了一头母猪，拴在堂屋里。父亲与一个亲戚讲白话到半夜，起身送客。他发现堂屋里进来一头大公猪。驱赶了几下，就是不走。他操起一把锄头欲打公猪，那物勃然大怒，老虎一样跳起，扑向父亲，獠牙钉进了他的大腿根，撕下了一块肉。顿时血流如注。

         母亲给父亲稍加处理后，飞快地喊了冷静机智的爽伯，爽伯又火急地喊来了年轻力壮的家告叔、必文叔。当时没有任何车辆，必须渡过小河，翻山越岭五六里路，以最快的速度把父亲抬到棠华乡卫生院抢救。

         藤椅做成的担架吱吱嘎嘎，父亲的鲜血染红了棉被，四个人一路小跑，汗水涔涔敲开了辛绪文罗布刚医生的门。当场实施手术，输血，辛医生说，咬断了股动脉，再迟二十分钟，血就流完了。父亲得救了，那时的乡卫生院，竟然可以接受这样危险的手术。

我妻子临产发作了，头胎，谨慎起见，决定抬到棠华乡卫生院去生产。1987年初夏，我们曾家坪和最邻近的棠华集镇还是隔河渡水，山道崎岖。除单车外，摩托车还没有问世。又只有抬担架，往返抬担架的人，必文叔、学位哥。那时谁家有事，喊乡亲帮忙，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随喊随到。不需要给钱，我不知道，当时请他们吃过饭、给过一包劣质烟没有。

         弹指三十多年过去了，检点曾家坪老一辈的乡亲们，已像上一茬的庄稼，被时光收割殆尽。爽伯性情刚烈，不堪病榻折磨，自己“想方”走了。家告叔夫妇患严重肾病，差前差后早逝了，不到六十岁。必文叔气很大，死在腊月三十。当时，乡村的打牌风就很严重，我妈是个赌博佬，邀了必文叔家的内当家正在娱乐。必文叔在别人大年热热闹闹之时，冷火秋烟地坐在门槛上思前想后，忽然就喝了3911。这幕惨剧之后让肇事者之一的我母亲愧悔不已。学位哥是去年病故的，脑梗。

      抬担架的乡亲一一被死神的担架抬走了。我女儿业已三十多岁，我经常给她唠叨这些旧事，就像我父亲给我唠叨他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