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粪的乐趣

黑湘子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能够健康地享受当下安静的日子，偶尔闭着眼睛撩拨一下躺在记忆深处的趣事，那真是满满的福气了...... 说来不怕大家笑话，常常跳跃在梦里或眼前的不是故乡的美景，而是故乡的牛粪以及和牛粪有关的人和事，也许故乡对于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独一无二的标准吧，每每出现时，那个味道、那个形状都像营养液似的营养着我的整个脑细胞，使我的大脑开始兴奋、活跃以至于渐行渐近地在梦中与牛粪以及我们的童年相遇对话......过去了将近半个世纪，不知怎地，身上似乎还有佛不去的牛粪的味道。 关于牛粪带给我们的乐趣，切听我慢慢道来..... (七十年代的4姊妹) (我家牧场一队的房子，我们成长的摇篮) 一 记得在我8、9岁时，有一次妈妈拿了一个烙的金黄色的厚厚的饼子回家，姊妹四个都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因为我家是南方人，妈妈做面食真是不敢恭维呢，面条总是煮成糊状，蒸的馒头总是塌塌地，指头摁上去就是一个坑，咋都弹不起来，看到别人家里的孩子吃的馒头松松软软的，条件好点的人家馒头间还夹着红红的油泼辣子面好是羡慕啊，更别说有如此面相的大饼子了（我妈看到一定要生我的气呢。不过，我妈炒菜在我们队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哦）。 看到我们馋兮兮的样子，妈妈在案板上把大饼子切成漂亮的长方形，一边切一边给我们分发，并自言自语到：“牛粪烙的饼子就是好啊！” 牛粪烙饼子？这句话我怎么都没有想明白......我没有问妈妈，因为我总是喜欢自己承受所有的不明白，似乎在期待某一天终于明白某件事后带给我的那种快感吧。 果真，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妈妈从外面匆匆回来，从案板上端了一盆发好的面，让我端了个小板凳跟着她，我便乖乖的跟着她，走到离我家柴火垛不远的一个大的垃圾堆旁（那时候我们并没有觉得垃圾堆有什么细菌之类的，那里反倒是我们的另一个乐园呢）有两个阿姨（名字已经记不清了）蹲坐在一堆牛粪跟前，奇怪的是，那堆牛粪还冒着浓烟，看到我们，一位阿姨大声说：“晓萍，我的快好了，马上就该你的了”她歪着头躲避着飘忽不定的浓烟，时不时地用衣袖擦拭着被浓烟熏得流泪的眼睛。妈妈端着面盆坐在我拿去的小板凳上，我就在旁边看着那堆冒着烟的牛粪。 “还是牛粪有劲道，沤的火灰刚好” “就是的，马粪明火太大了，骆驼粪又不好着”两个阿姨和我妈闲聊着。 我真是不明白这堆牛粪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从小就乖巧的我忍着满脑子的好奇，就这么等着秘密从冒着浓烟的牛粪里钻出来..... 终于，一个阿姨开始用小煤铲小心地将牛粪灰堆扒拉开，慢慢地露出了两个扣在一起的烙饼的平锅，她又拿起两条毛巾将平锅擦拭干净，慢慢地将扣在上面的平锅移开了一条小缝，我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愿眨一眨，就这么看着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真怕她一不小心将牛粪堆里的秘密给赶跑了。 突然，她快速地将上面的平锅翻了个个，我真没看清楚她是怎样翻过来的，反正我的注意力完全被热气腾腾中似有若无的金黄色给迷晕了，那是怎样的黄色啊，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形容，只感觉到一股欣喜从脚底涌到眼睛，一股面香迅速的扑入鼻息，涎水瞬间就溢满口腔！我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阿姨把那个美妙的金黄色装进了篮子里。 然后妈妈把她端来的面用手小心地放进平锅里摊平，然后又把另一个平锅反扣上，再然后妈妈让我从我家的柴火垛装了一筐牛粪把平锅盖严实，于是乎飘忽的浓烟中又堆起了一个秘密，又飘着馋馋的金黄色的味道...... 难怪妈妈说“牛粪烙的饼子就是好啊！” (来自网络) 二 我的童年，放学后最大的乐趣是看电影，看电影的机会毕竟太少，我们追着放映队从这个连队到那个连队，常常由于消息错误便白跑一趟，即便是白跑也高兴地自顾自地一问一答地喊着： “今天看的啥电影？” “月亮照白墙！” 其次的乐趣便是捡拾牛粪了，因为捡牛粪可以不用看弟弟妹妹，可以不用做饭，不用挑水，不用洗衣，不用喂鸡......夏天背着背篓，冬天拉着爬犁，一身轻松地，放肆地呼喊着，奔跑着，打闹着...... 大多时候我们都是在条田里有规律地一字儿排开，谁也不会到别人的领地去，几乎人手一个火钳，把一块块干透了或冻得硬邦邦的牛粪或马粪或骆驼粪夹起来，潇洒地向后甩去，一个标准的抛物线后，粪便们便乖乖儿地睡到背篓或屁股后面的爬犁里了。 有些调皮的男孩子，说是捡拾牛粪，还不如说是想着法地淘气呢，在条田里，看到有放养的牛便逮住，把背篓或爬犁子用绳子绑在牛尾巴上，以减轻自己个的负担，如果运气好，正好碰上牛有便意，哈哈，那就赚了，牛粑粑直接就到了自己的背篓或爬犁子里了，回到家里，把新鲜的湿漉漉的牛粪放在一个废弃的盆里，塑好型后倒扣下来，等到干透了，真是上好的燃料啊！运气不好的也玩的忘乎所以，以至于把捡拾牛粪的使命给忘了，回到家里又免不了被父母一顿暴打，暴打后该吃吃，该睡睡，该淘气还是变着法的淘气，谁也不会想着离家出走。 每个连队的牛毕竟有限，牛粪的数量也就有限，于是乎聪明的孩子自有聪明的办法。 记得有一年冬天的早晨，我刚起床，姐姐从外面回来，满脸冻得通红，回到家使劲地用肥皂洗手，洗着手还哼着歌，满脸的高兴，我只是感觉到她有高兴的事，但我还是自己承受着不明白，带着疑问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姐姐的几个朋友来我家叽叽喳喳的说着： “牛粪里热乎乎的” “我就没闻到臭味” “我的胳膊好痛啊” “不知道几天能干透”..... 说着说着还时不时的大声笑着。 我在一旁听着，终于明白了，原来姐姐和她的几个朋友，早晨在牛圈里把新鲜的牛粪用手捧着使劲地甩到牛圈墙上，使原本一坨坨厚墩墩的牛粪毫无思想准备的趴到墙上.....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姐姐早早把我叫醒，没有洗漱，穿上棉猴，戴上风雪帽，匆匆拉着爬犁向队里的牛圈走去，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我们的小脚在昨晚刚刚下过的一场透雪上落下两行深深的脚印......我俩在牛圈门口和姐姐的两个朋友碰头了。 进到黑乎乎的牛圈里，我小心翼翼地，姐姐和她的朋友却好像进到自己家里似的熟门熟路，我跟着姐姐，走近墙边，透过牛圈不大的窗户终于看清楚被姐姐她们甩到墙上的牛粪还老老实实的趴着呢，姐姐兴奋地摘下手套，用手摸摸墙上的牛粪高兴地喊着： “干了，干了” 而我却望着墙上的牛粪发呆，那一片片的牛粪，真就不是牛粪了，真就是绘画高手绘出的最新最美的图案，想他是啥他就是个啥，我从小就有幻化成蝶的毛病，看到白白的墙上掉了一块墙皮，我都会把它看成美丽的花朵，或是幻化成各种小动物，何况是满墙上随意甩出的各种奇异的图案呢？ 待我知晓了毕加索后，我常常想起被姐姐她们甩到牛圈墙上的图案，真就堪比毕加索呢，她们以童年的坦诚之心和天真无邪的创造力，完全彻底的自由任意地重造着世界，这些图案里没有固定的主意，变化无常不可捉摸，没有规定，没有偏见，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那天，我们满载而归，我们把墙上的图案小心翼翼地剥下来，一片片地摞在爬犁上，踏着来时的脚印回家，到我家的柴火垛前，又把牛粪片一片片的摞在本已满满当当的牛粪堆上面，我家的柴火垛就又长高长壮了一些。 (可惜我的童年没有手机，否则就不用从网络上下载图片了。除了我们队的牛圈墙是干打垒的之外，其他都相似呢。) (图片来自网络) 那时谁家都有一个特定的位置——柴火垛，各家根据各家的喜好和能力将捡拾回来的牛粪堆出各种形状，或宝塔式，或金字塔式，或长方形，或是不规则的叫不上名字的形状，总之，看着这些形状，眼前总是幻化出冬天家里的温暖，看到了简陋的餐桌上摆着的馒头、饼子还有炉板上烤着的土豆片...... 于那个冬天的所有记忆在牛粪片的幻想里戛然而止了，而那两行小脚丫的脚印和牛圈墙上的各种各样的图案以及姐姐满足的笑脸却永远地的凝结在我的脑海里。 其实，人间有许多事情实在是讲不清楚的，比如说这些牛粪。记不清在哪里看过一则故事，一对父子的对话倒是记得很清楚： 儿子：老爸，去年回家过年，除夕往祠堂上香的路上我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脚牛粪。今年年初返城，在前往汽车站准备乘车的路上，我一个不小心又踩到了一脚牛粪，我这是不是要走牛屎运了？ 父亲：你脑子八成进水了，老子在地里干活天天都踩到牛大便，要是走牛屎运，能有你？ 在城市里，人们可能对牛粪唯恐避之不及，而牛粪对于童年的我们和我们的父母以及这位父亲却如珍宝，万物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都能发挥其意想不到的作用，千万别嫌弃任何人或物，你说呢？ 2020.5.17 (八十年代初，三姐妹和妈妈) (88年三姐妹，多了个外甥女，看看漂亮的姐姐，哪能想到她会用手把牛粪往墙上甩呢😊) (2005年，我陪父母到牧场一队，我家的房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了) (2014年4姊妹给老父亲过80大寿) (2019年再陪父母到牧场一队，我家已经变成了万亩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