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是你，入骨入髓

燕归来

进入超市，刚一步入迎门的果蔬区，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使我心头一惊，再一看，没错，是她，人群中很扎眼，修挺的腰身、优雅的姿态、清矍的风骨，独具标志性的高高盘起的发髻，光亮整齐、一丝不乱。此刻，她一个臂弯挎着购物篮、从容娴淡，正在细心地挑选着什么，篮子里各色水果蔬菜己装满，沉甸甸的……

从一认出她，我已疾速地躲离到其她较远的角落里去了，庆幸她背向着我，感觉太突然了，有点卒不及防……

她是我中学的数学老师，快八十岁了，退体已多年。老公是早年毕业于陕师大的高材生，在县高中教数学，是“领秀”“脊梁”式的人物，听说几次推脱校长之职，一生淡泊名利、潜心育人。他们夫妇是师生恋，颇象鲁迅和许广平的浪漫爱情。在那个曾经贫穷落后的小村镇，他们一家是属于“异族”的，犹如空降到这里的“文人雅士”“高知阶层”。小时候，村里的人们谈到那一家“有学问”的“公家人”，模糊中，脑子里便留有了这样一个画面：八抬的大轿，凤冠霞帔、款款走下一位佳人____一位不同于村里几辈任何一个女子的“大家闺秀”。从此，村里多了一道异样而光彩夺目的风景：一位衣着体面、身材秀顷而纤细，高高盘起的扇形发髻，典雅娴淑、乌黑如云、一丝不苟，脸庞白皙、柳眉上扬，透着一股淑女、大家风范。油亮的黑色小跟皮鞋，走起路来，不紧不慢、步步沉稳优雅。每天早、中、晚，她都喜欢步行去不远的镇中学上班，她仿佛是行走在云中的女子，从头至脚，总是一尘不染，脚底似乎都不沾微尘。家里有一个同样贤惠精细的婆婆，听说每天会按时做好饭，因此，她是一个大半辈子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人。总之，凡是知道她的人，无不肯定，她是一个幸福的女人，生活近乎完美，是精致了一辈子，美了一辈子，优雅到老的女人。

她的老公退休后，不几年便病故了，她有四个子女，皆称得上人中龙凤，大都在外地工作，唯有大儿子，她认为最“没出息”的，在县上某个单位当局长，妻子在县高中教书。

真是应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大半辈子，整个家族都兴旺发达、平平安安。

三年前，她的大孙子____大儿子的独子，大学毕业，去单位刚上班一周，竟得乙脑住进了ICU病房，据说是不幸被一只叮过牛的蚊子叮了。

然后，几次生命垂危、进行抢救，儿子、儿媳倾家荡产，卖掉城里的房子，双双离职，日夜守在儿子身旁，听说，她的儿媳一夜白头，至始至终，如何都不愿放手。而那个失去了意识，不能说一句话的儿子，在父母奋力与死神争夺中，在ICU病床上躺了近两年，还是撒脱了父母的手而去了……

老师她们夫妇，德艺双馨、桃李天下，特别是丈夫，在整个县城，尤其教育界是很有名望的，知道的人，无不为老师的遭遇变故而痛心遗憾，近几年，亦未曾见到过她及家人。

记得去年元旦时，学校慰问离退休老教师，听某个负责人说给她多次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她的老家，总是大门紧锁（当然，是有一份唯一没有送出去的慰问品）。

因为疫情，几乎有近四个月了，今天是我年后，第一次远足来这家较远，却是县里规模最大、最高档的超市，遇到她，真是令我倍感意外和吃惊，她的为人也和她的数学一样：沉稳、精细、严谨。使人到中年的我对她一直有一份做学生时的敬威与爱戴。

我一边挑选东西，一边留意着，不要遇见她，因为，我实在还没有考虑到该怎样与她打招呼，过分的热情怕不妥，严肃点又怕让人觉得冷漠。

我买得东西不多，拿了三四样就急急去付帐，还是需要排队，我挑了一个队伍最短，只有三四个人的，这时，我发现她就在我旁边，再隔一个收银台处，她东西多，正不紧不慢移上前，往柜台上放自己的东西，她侧身站着，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她可能看到我了（我们一个村，本来就很熟）。我也已经在结帐，我己觉察到了她面色柔和、依旧淡定娴雅。我的内心一下子舒缓平静了。结完帐，我跨过了两步，走到她面前，微笑着向她打了招呼，然后挥手道别，依如从前，她亦浅笑点头。

走出人潮涌动，防疫措施己大精简的超市，来到人流如织，己逐渐恢复往日生机与活力的街道，浅夏的微风迎面吹来，小城繁华又显眼前，我心头欣慰，不觉感慨：

哦，优雅是你，入骨入髓。好似变了，却又似一直都不曾改变。

这个世界，丽日高照、依旧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