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别

悍马途观

<p>  七二年已是文革中后期,父亲去了新华社永济五七干校,母亲和正在上学的妹妹 弟弟在太原,我和晓雪姐虽然都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但又相隔两百公里之外,好端端一个家四分五裂,天各一方。</p><p> 年初临近春节时,我探亲休假,半个月的假期很快就到了,临走前我去干校看望几年未见的父亲。到干校时已是傍晚,远远看到父亲在干校门口等候。父亲胖了,身体更加壮硕,精神很好,明亮有神的眼睛惊喜的看着我说:“长这么高了"。</p><p> </p> <p>  干校的宿舍是一排排砖砌的窑洞,不大的窑洞里却住了五个人,显得滿滿当当。</p> <p>  很快父亲从食堂打来晚饭,土豆煮白菜,高粮面窝头,窝头还是死面的,嚼起来感觉和橡胶一样有劲、黏牙。干校生活的艰苦,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吃饭时,同屋的一位叔叔知道我在建设兵团,问了许多兵团生活情况:你们一年发几身衣服?你们和部队一样每月还有津贴吗?多少?连队干部是现役军人吗?问得很详细。随后他对父亲说:"老马,孩子这么远来看你,今晚让他在我床上睡吧,我回孙常村。"后来我知道他就是新华社社长朱穆之。他和老伴都在干校,但准军事化的五七干校,原有的家庭结构被强行拆散,家属和子女住在离干校两里外的孙常村。</p> <p>  </p> <p>  夕阳下,我们在干校院里边走边聊,父亲指着远处暮色中的大山说:那是中条山,去年我们在山里,往在寺庙,采石、烧石灰、烧砖,这院内的宿舍、食堂、仓库、修理厂都是我们自己盖的。干校周围几百亩盐碱地经过打井抽水排碱,变成了水浇地。生产生活条件比刚来时好多了。"虽然父亲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而恰好七一年我所在的建设兵团农业连也是每日脱坯、盖房、挖渠、农田劳作,我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天干下来都感到腰伸不直,浑身酸痛。而一个战争年代負过伤,年过半百的老人要和年轻干部一起,坚持劳动,采石、烧砖、脱坯、盖房,每天往返五十里路割芦苇,用平板车拉回,这种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其间的艰辛,我能深刻体会到。</p><p> 父亲又说:干校有五百多五七战士,都是从总社和全国各分社,还有从国外分社来的。刚才和你聊天,让你睡他床上的朱穆之,年轻时参加过“一二九"学生运动,是一个老同志,也是我们的老社长,老领导。这里许多人早年参加工作,而现在认为有各种问题受到批判。但也有普通干部,记者,编辑。</p><p> 新华社攝影记者候波解放初曾担任毛主席的专职攝影记者,许多全国人民都熟悉的主席经典照片都是她拍攝的。</p> <p>  听母亲说:文革前的一年,候波阿姨回夏县探亲,路过太原时看望父亲,,父亲请她到家中吃饭,奶奶做的羊肉馅饼,八宝粥。她对这顿饭赞不绝口。</p><p> 文革时她却被打成反革命。和父亲一样在砖窑背砖改造。</p> <p>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是严肃而遥远的。记得父亲总下乡,回来又总是很忙,早出晚归,言语不多,又不爱和我们说笑。而这次父亲主动和我聊了许多干校生活,精神状态很好,虽然干校生活艰苦,但是他们住在简陋的宿舍中,集体劳动,集体生活,在一个特殊环境中享受了平等的滿足,彼此相处融洽。父亲后来多次回到干校,干校生活还是给他留下许多美好回忆。</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朱穆之写给父亲的贺卡 "很高兴收到你的贺卡,这使我又想起我们在孙常五七干校一段难忘的情谊。"</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晚年的候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第二天,天刚亮,父亲坚持要送我到三里外的虞乡火车站。清晨的田野上飘着一层薄雾。父亲一路上嘱托我:“这次你来看到你长高了,也懂事了,变化很大,兵团还是锻炼人的,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出门在外,要注意身体,劳动时要注意安全。我们四连指导员梅柏春在砖窑巷道里运土,巷道突然塌方,不幸遇难。他很小从东北参加工作是个孤儿,很好的同志" 说着指着远处孙常村西南方向:"就理在哪里"。叹了一口气,"唉 永远留在这儿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但就在我同父亲分别几个月后,却发生了意外,哪天父亲和另一位同志去永济县城拉粮食,两人装好满滿一车粮食,在返回干校路上,拖拉机发生意外,将座在高高粮垛上的父亲甩下,翻倒的拖拉机将路边杨树碰断,折断的树杈像尖刀刺穿右腿,顿时鲜血淋漓,事后医生说差点伤及动脉,父亲再次与死神擦肩而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快到车站了,我说:“爸 你回去吧,你还要出工," “我再送送" 父亲说,我坚持说:“你还没吃早饭,快回去吧。" "好吧 我就不送了,告你妈我挺好的,你都看到了。"我走了几步返身看见父亲还站在哪里。我大声喊道:"爸 回去吧"。父亲摆摆手转身向干校走去。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发着光。父亲十几岁参加革命,一生坎坷,战争年代从枪林弹雨中活下来,现在确又受尽各种磨难,看着父亲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哪一刻离别的画面深深印在我心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p> <p>  六九年底,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晓雪姐去内蒙生产建设兵团的那天深夜,父亲为我们送行。站台上蒸汽机车喷着白色的蒸汽嘶鸣着,开车了,父亲始终一句话没说,只是挥挥手,火车开出很远了,父亲迎着刺骨的寒风,心头重压着分别的痛苦仍在站台上站着。</p><p>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五年了,每当想起父亲就想起我们相送的情景,想起他的谆谆教导,想起他远去的蹒跚脚步,令我们久久不能忘怀。一位作家写道: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是一句多么凄凉的话,父母一生都在目送我们的J背影,我们一次次渐行渐远,夕阳把他们的送别身影拉的好长好长。</p> <p>  2017年春节刚过,我和弟弟又站在这片土地上。</p> <p>  当年的干校已人去屋空,父辈们建起的房子,破旧杂乱的掩在一丛丛荒草中。</p> <p>  墙上“毛主席的五七指示万岁“标语清晰可见,记录着这段历史沧桑。</p> <p>  今天是父亲的忌日,写下这篇短文怀念我们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