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块墓碑 .3.

袁本立 6837583

二

回到国内后，休整了三个月的时间，接着便集体转业，到北大荒屯垦戍边。

这里聚集了十万转业官兵，仍还是按部队编制，团以上增加了生产机构。我不再当警卫员，开一台东方红54马力的拖拉机，开始了我的军垦生活。

这里是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黑土层就差不多有一米厚，根本不用施肥，播上种子就能收获。

当时有一个民谣：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一年下来，真的牛马成群，猪羊满圈，粮食堆仓。

可是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我们撤离的那个国家到处都是妇女，而我们这里大都是清一色的“和尚”。当然也有女人，如医院、卫生所、文工团什么的，那才有多少，还不够分配给当官们的。

打仗的时候大家可以不想女人，可现在已远离了战场，没有了战争，成了穿军装的老百姓，也没有了那样严厉的纪律。

人们这时觉着了没有女人，就不成其为世界，没有女人能叫世界吗？冬季闲得无聊的人们编了一些歌谣来自娱，来发泄，来诉说：北大荒，不荒凉，又有狍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过去在战场，见了女人不敢想，如今来到北大荒，天天想着孩他娘，孩他娘啊孩他娘，你如今儿在何方，为何不来到我身旁？

到了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一下子忽地来了成爬犁成爬犁的大姑娘，有城里的中学生，也有来自战士们家乡的未婚妻和已结婚了的女人，都到这里来安营扎寨了。

这帮兵们甭提有多高兴了，一个个胡子刮了又刮，衣服洗了又洗，到处军歌嘹亮，到处充满阳光。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依然只有厄莫尼和小玉。

方薇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的。

过了几天，在车场，中队文书给我领来一个姑娘，看样子，也就二十吧，扎两条小辫，一身蓝学生装，红扑扑的脸蛋，也是两只会说话的大眼，一米六左右的个子。文书小崔说，王师傅，这是队里给你派的徒弟，她叫方薇，是个中学生呢，自愿支边来的，队长说让你带她学车，人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带哟。他还朝我眨眨眼，做了一个怪相。

这个女孩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呢？这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谁知这个女孩也是一脸诧异，这个人怎么在这儿呢？我对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师傅，我觉着挺不自然。

从那以后，她就每天跟随着我。

你不知道，开拖拉机这个活儿可累了，一上班，浑身油麻花似的，睛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脸上除了一露牙能看出点白的来，其它全是黑灰，要不说话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晚上耕地，灯光一照，远处就会出现一束束幽幽的绿光——那是狼们。夏季，天刚黑时蚊子出来了，那蚊子又黑又大，人们形容说三个蚊子一盘餐，那是夸张，可见蚊子之大，咬一口浑身难受。天放亮时，小咬出来了，很小很小的小白虫，别看它小，威力可比蚊子大，能咬得你浑身上下发肿，密密麻麻，根本分不出个来，无孔不入，而你却打不着它，只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不露那才能免遭袭击，你想那怎么可能呢。太阳出来后，硕大的牛蠓出现了，足有两三个蜜峰大，成群接队，越是温度高的地方越去，围着拖拉机转，轰炸机似的，要是让它咬下一口，立马能起鸡蛋大小的一个包，这就是人们说的蚊虫小咬虾蠓三班倒。

你说，这哪里是女孩子干的活呢？可方薇却全然不顾，轮到我和她的班时，每天都是早早起来。这里的天，早晨三点多钟就亮了，将车保养好，还经常偷偷地将我换下来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那时我们都睡火炕，一个班睡一铺炕。她像个假小子，从不叫苦叫累，都说我带了个好徒弟。我很满意她，只是不大和她说话，连她的家庭，她个人的事我也从未问过，我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我也觉得不应该这样，也想改变这种局面，可就是变化不大。

后来，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将我和她连在了一起。

那是秋天的一个晚上，伸手不见五指，拖拉机在地头停下，我们吃完夜餐，我们这是连续打第三班，实在是太累了，我让她在驾驶室内休息会儿，将所有的车灯熄灭，我则坐在大犁上抽着烟。

我一棵烟才抽了一半，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靠近了我，还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感觉出一个潮乎乎的嘴唇凑向了我的脖颈。

我开始以为是她，轻轻地说，别闹，我烟还没抽完呢。没听见回声，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那搭在我肩上的手，妈呀！原来是一双毛茸茸的利爪，我马上意识到，不好，是狼！这只狼，正在实施它的捕捉方案，那尖利的长嘴还停留在我的左侧肩上一动未动，似在流淌着哈拉子，我的头一下老大，血往上涌，旋即，我又异常清醒过来：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狼就在等待这个时刻呢！你一旦回过头来，它将一口咬住你的喉管，喝干你的血，然后一块块撕下你的肉，填充它的肚子，这是我听猎人们讲过的。这时我将狼的两只利爪猛地抓住，身子往下一蹲，头往后仰，用头紧紧顶住狼的喉部以上，使它嘴朝上，然后我猛地站起来，好！狼悬空了，它的两条后腿用力乱蹬，嘴里喘着粗气，发出呜呜的哀鸣，这声音只有我听得到，我此时已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气，死死将狼的咽部顶住，使它喘息不得，紧紧攥住它的两爪，使它动弹不得，狼这时也在垂死挣扎，它可动的是它的两条后腿，却又使不上劲。

我大声喊方薇，快将车灯打亮，大概是她太累了，竟没听见。我这时摸索着来到车的左侧，用狼的身体撞击车门，这时只听油门轰的一响，车灯全部打开，只见她迷迷糊糊地探出头来问，出了什么事？我连忙说，快用启动绳将狼的后腿绑住，这时她才发现我背着一只大狼，听她妈呀一声，跳下车来，从副机上解下启动绳将还在乱扑腾地狼的两只后腿紧紧绑起。

这时狼也似乎耗尽了气力，任她捆绑。

我又让她从车后垫拿出了十平方粗的软皮铜丝，用双股从狼的脖子间穿过去，打个活套，将一端固定在车后的牵引架上，她将这一切做好后，我背着那只肥硕的狼慢慢往前走，这时狼已动弹不得，我觉得铜丝已绷紧，我猛地松开双手，朝前冲出，这时只听得狼一声嗥叫，便扑倒在地，口里喷出发黑的血。

此时我只觉得浑身无力，天旋地转，她朝我扑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这一下我成了英雄，也惹恼了狼们。那三天的夜里，场部的周围到处都是狼们呜呜的叫声，令人发瘆。狼们在一只瘸腿公狼的指挥下，咬死场部一百多头牛羊猪狗。后来总局一声令下，调来20名神枪手，对准了那一簇簇绿光，一下将那一百多只的庞大狼群击毙 了九十多只，剩下的那几只在那只瘸腿老狼的率领下不知去了哪里，从此没了踪影。

那年的年底，我和她结婚了，我二十八岁，她二十一岁。

是夜，闹新房的人们走后，她深情地对我说，我终于得到你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是啊，从我第一天见到她的时候，就存有这个疑问。我说，我见过你，也许在梦中，也许是前世。

她头一歪，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呢？我点点头。这时只见她从她的那只皮箱里拿出一个红绸包，打开一看，原来有一个厚厚的硬壳精装笔记本，她从里面拿出一张两人合影照，你认识他们吗？

我的眼前突地一亮，这不是我们团长方振华吗？旁边背着冲锋枪的不是我吗？这是我和团长在前沿阵地时，一个来采访的军部战地记者拍下的，我只从团长那里见过一次。怎么到了她的手里？方振华，方薇，她是团长的妹妹吗？怪不得我觉得她很面熟，在哪里见过似的，那眼神多像团长，刚毅不屈而又有女人的妩媚。我连忙抱住她，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他是我哥哥呀！他告诉我是他身边的这个小伙子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他还说有一个叫金善玉的异国姑娘看上了他，还 告诉我一定要嫁给他，我这才来到了这里。当时我想，哥你好怪呀，他救过你的命，为什么一定要我嫁给他呢？我没有告诉你这些，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刚来时，我知道你还一直暗恋着小玉，我也不想对你说什么。是那只狼，让我觉得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是最安全的。

团长啊团长，你用心良苦啊，我向你发誓：我一定保护好方薇，永不分离！

　　袁本立，湖北石首市人，曾为军人，26年军旅生涯。

转业大连某新闻媒体，退休定居大连。

辽宁省作协会员。从上世纪80年代末开始发表、连载、入编、出版有1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有小说集《零点》、长篇小说《失声疼痛》《鸭母队长》，长篇游记《欧洲拾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