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校长

勾股定理

<p style="text-align: left;">谨以此文怀念龚伦才校长</p><p style="text-align: left;"><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1</p><p> 龚校长“人好”、“开明”,这是我想了好半天,想来想去,觉得这是最能准确形容他的两个关键词。</p><p> 我刚到学校时,和他的关系很有戏剧性,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p><p> 我和周君报到的第一天,龚校长先带我们去看宿舍。我们的宿舍是在一个破旧的礼堂后部,靠墙搭起的两间小阁楼。乡里的礼堂比较简陋,墙体和房顶之间没有封死,留有很大的空隙,估计这样做的目的是便于通风和采光。我们的小阁楼顺势搭建,整个一面墙与房顶之间留有一道约一尺宽的墙缝。我担心冬天漏风,就问校长怎么办?他说可以用报纸糊上。我年青气盛,当时就顶了他一句:“那报纸可以砌屋了。”他也气恼说:“我们这里就这个条件,你不满意可以要局里另外分配。”我二话不说转身就提着东西走了。</p><p> 在我走后,他马上打电话给局里汇报情况,局领导批评他不该这样对待新同志,要他即刻去追,但我已乘车离去了。</p><p> 我性子犟,到了教育局坚持要重新分配,局里便同意我去双塘公社中学,就是现在正在修建吉首高铁站的那个地方。</p><p> 后来龚校长到了我家,与我母亲谈了好久。他走后,我母亲说他是个老实人,心眼不坏,要我还是跟他回去,还说在单位上遇到一个好领导不容易。</p><p> 就这样,我过了两天又回到了学校,龚校长已找人将房里的墙缝用砖泥做了填补。</p><p> 毫无疑问,在他心里一定对我是有看法的,包括其它老师对我也一定是有看法的。现在回想起来,这可能就是当初我和周君差距的起因,我算是输在了起跑线上。</p>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2</div> 当初我们被分配到乡里都觉得委屈,后来我们才知道人家龚校长才是真正的委屈。<br> 龚校长是文革前的正牌大学生,根正苗红,在校期间就是党员,是学生干部。毕业时原本计划是分配到上海,还是同分配到上海的同学的带队领导,可惜他热恋中昏了头,将分配去向透露给了女朋友,没想到这个女朋友竟去学校大吵大闹,也要求分配去上海。当时分配去向是严格保密的,龚校长作为参与学校分配工作的学生干部,泄露分配去向是严重的违纪行为。于是他被重新分配,分回了湘西,又从州教育局,层层下分,最后一竿子插到底被分配到了一所公社中学。<br> 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这样大大地改变了他的命运,女朋友自然也告吹了。每每说起这事,他的肠子都悔青了。<br> 因为是党员,是大学生,到学校没上得几天课,就被抽调到社教工作队,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参加社教运动。工作上的关系,和这个村的妇女主任常来常往,到社教工作结束时,他和妇女主任的关系却结束不了了。<br> 两人婚后一口气生了三男一女,从此后,他就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拖着一家5口在各个乡镇转悠,转来转去便来到我们这个学校当校长。<br>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3</div> 龚校长的老婆姓林,我们叫林姨,是农村户口,没有正式工作,就安排在学校食堂做饭。林姨身体不好,学校食堂用水全是龚校长每天天不亮,一担担从几里远的井里挑回来的,直到学校从河溪水库接入了自来水,他才结束了每天担水的工作。<br> 林姨的脾气也不好,她在食堂做饭,经常为了食堂的饭菜质量、卫生习惯等问题,我们埋怨她、她报怨我们。比如有一次我们发现她将海带泡在食堂的泔水桶里,想想我们吃的海带竟然是在泔水里泡发的,我们就一阵反胃。给她提意见,她反说我们穷讲究,说乡里都是这样泡海带的。她还将煮饭的米汤拿去喂猪,那可是米油呀,我们强烈抗议后,她才停止了这种行为。<br> 经常为了这些小事弄得龚校长左右为难,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以权压人,与我们有什么过不去,有时还会请我们上他家去喝几杯,让林姨给我们弄几个好菜。我们吃完喝完,嘴一抹该埋怨的还是要埋怨。<div> 有一次在他家喝酒,周君因“宫外孕”的事情,心情郁闷喝得一塌糊涂,被抬到公社卫生院,害得我们几个老师轮流值了一夜的班。<br> 林姨没文化,没事时也喜欢出来串门,一般老师出于客气,会与她聊聊天,听她讲讲过去当妇女主任时的光荣,也听听她对别人的是非评价。<br> 也许是我第一天报到与龚校长闹得那一出,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所以我常常成了她口中的反面典型。尤其是在周君恋爱过程中,她为了帮周君,不止在一个女老师那里说过我的不好:什么骄傲呀,吃不得苦呀,不会做人呀,等等,这些话又被别人转给我听,我一点都不生气,只一笑了之,照样我行我素。<br></div>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4</p><p class="ql-block"> 我和周君住的礼堂将学校分成前院和后院,前院主要是教学区和单身宿舍楼,后院有一个篮球场和一排住家户,龚校长家就住在后院。</p><p class="ql-block"> 也许是生活压力大,龚校长有空都在后院的家里忙乎,很少有时间来前院与我们闲聊,也很少有时间去干涉我们的私生活。</p><p class="ql-block"> 乡里的生活比较单调,有的老师就喜欢聚在一起“梭牌”,我没玩过,至今都不知道怎么玩。常见他们玩到很晚,甚至通宵。</p><p class="ql-block"> 校长发现后,会批评他们,他们会注意,但不会收手,有时还会跟校长开玩笑说:晚上太无聊了,要不学校给买台电视机吧!</p><p class="ql-block"> 我不玩牌是因为我有更大的目标,我当时受同学的影响,想考研究生,所以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没想到这竟然给我带来了一场“无妄之灾”。</p><p class="ql-block"> 这年底,教育局对各学校进行年度大检查,局长亲自带队到了我们学校,检查了一个星期,最后一天在一间教室里开总结大会。局长发言先表扬了成绩,然后开始批评不良现象,首先就说某些人好高骛远,不安心本职工作云云。</p><p class="ql-block"> 我如雷轰顶,当即就趴在桌子上痛哭,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工作中痛哭,全校老师也为此惊讶。因为这个时期,我的名声在学校已好了很多,我不抽烟、不赌博、不沾花惹草、不惹事生非、对人和气、对学生也好,尤其爱看书学习,在很多老教师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模范青年的形象(不好意思,是不是有点自吹了)。</p><p class="ql-block"> 学校本来是将我作为爱学习的榜样汇报上去的,没想到竟被局长大人解读成了好高骛远的反面典型。事后,龚校长专门向我道了歉,并保证一定会跟局长解释清楚。</p><p class="ql-block"> 同事们也到我房里来安慰我,等我心情稍稍平伏后,周君跟我开玩笑说:“你看,我们天天玩牌没事,你天天学习挨批评,还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玩牌。”</p>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5</div> 龚校长是局里任命的学区专干兼中学校长,在中学部除他之外再无其它专职领导。总务及财务工作有一个老教师专职负责;教务工作由他指定的一个中年老师兼管;教研工作由各教研组长负责;教学工作就全由我们老师自己负责,包括考试卷子都是自己刻蜡纸油印。按现代企业管理模式划分,我们属于“偏平式”管理,是效率最高的一种管理模式。<div> 龚校长自己还兼了一个班的政治课。有一次上完课,他跟我们感叹,说现在的学生真不好胡弄。原来他在课堂上讲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时,有一个学生跟他辩论,弄得他很狼狈,幸亏下课他才得以脱身。<br> 龚校长对学生开明,对老师几乎是“放任”,他很少指手画脚地要求老师这样那样,更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开会时也会说些教育管理、教学科研方面的事情(记得郭兴福教学法就是他在会上给我们介绍的),但不会用所谓的“教学标准”要求你、限制你,更不会用“业绩考核”来惩罚你,你可以自由发展或不发展,是不是很像老子的“无为而治”?<br> 这种“无为而治”放到现在肯定是不被允许的,即便是在当时也是不被认可的,所以龚校长在上级领导的印象中,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他一个堂堂正正的老牌大学生,一辈子就只能在乡里学校转来转去。<div> 初三毕业班的工作是学校的重中之重,每年的中考关系到学校的业绩和脸面,龚校长自然不敢马虎。但我在河溪中学工作了四年,年年都教初三,真不记得龚校长会给我们预订什么目标,施加什么压力,他所做得的不过就是为我们做好服务工作,帮我们解决一些实际问题。比如我们年青老师喜欢打篮球,经常组队去外面打比赛,我们申请学校为我们制队服,他就从有限的经费中为我们添制了球衣、球鞋。<br> 作为回报,我们在工作上群策群力,各尽所能。<br> 有一年,新分来的一个中师毕业的英语老师不安心工作,常请假缺课,上课也常常由学生自习,学生学不到东西,意见很大。在初三工作会议上,大家都担心英语会拖后腿。无奈之下,宋老师主动提出他兼一个班的英语,我也提出兼另一个班的英语,于是这一届的初三英语课便由一个语文老师和一个数学老师兼任了。说来有趣,这一年的中考阅卷,我居然被分配到英语组参加阅卷。<br> 当年我们也算是朝气勃勃,敢想敢做。也许是龚校长的“无为”,反而激发了我们的“主观能动性”。<br> 现在回想起来,龚校长是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就像一只牧羊犬,当羊群有出圈的行为时,他会出来制止。比如像周君恋爱出格被处分,那个不负责任的英语老师被延期转正等等。但只要羊群在圈子里活动,他就不会过多的干涉。<br></div></div> <p style="text-align: center;">6</p><p> 报到那天我跟龚校长闹了那么一出,我是因为不懂事,不觉得这是什么事;他却是因为宽容大度,没把它当成什么事。</p><p> 也许他心里面会对我有些看法,但在工作中从没有给我穿小鞋,让我难堪和难受。到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相处的很好,他在工作上很信任我,私下里也常常与我交流,包括他家里的事情也愿意与我说说。</p><p> 龚校长家的老三还在读小学,性格有点孤僻,做事一根筋。龚校长两口子管教不住他,说不动就打,打了也不服,龚校长为此很头痛。老三有时喜欢到我这里来玩,翻我的书看。我发现他喜欢独立思考,喜欢探知未来世界,常常结结巴巴地问这问那。</p><p> 有一次他和他弟弟都犯了错,结果只他被暴打了一顿,他很不服气,他问我:为什么大人做事都不公平?他父母不公平,他们老师也不公平。他问的是人类社会的大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我很喜欢他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我跟龚校长谈了我的看法,龚校长也意识到他们对老三的看法有偏差,后来也就很少再打骂他了,有事情也会耐心听他结结巴巴地讲完事由。</p><p> 我在河溪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局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要在各个学校提拔一批年青人,龚校长重点推荐了我,但我这时已有意调往长沙。龚校长自己也要调到双塘中学当校长,就是我当初执意要局里重新分配准备去的那所中学,我因为他的挽留没有去得成,没想到几年后,他自己却去了那个地方。</p><p> 接到我的商调函后,他给我写了一份工作鉴定,极尽溢美之词,弄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p><p> 后来我调动工作受阻,被拖延了半个多学期,他知道我还没走时,专门来找我,要我跟他去他的新学校,并保证随时可以放我走。</p><p> …………</p><p> 这么多年过去了,龚校长是我遇到过的最没有官气的校长,对比现在很多喜欢高谈阔论,喜欢指手画脚,却不喜欢深入教学第一线的校长,我越加怀念“无为而治”的龚校长。</p><p><br></p> <p class="ql-block">  《河溪往事》一书。托当年的老同事寻找龚校长,想赠书给他,不料想竟得到他已于2020年8月5日去世的噩耗,不胜悲切!算起来这篇文章初发时,当在龚校长去世之前,悔不及早与他联系,终成遗憾!</p> <p>  当年学校球队的合影,后排从左至右:陈老师、宋老师、小蒋老师、龚校长、本人、游老师,前排从左至右:周君、小韩老师、小黄老师,都是《河溪往事》中的人物。</p> <p class="ql-block">  龚校长的老婆林姨难得的也出现在合影中。其它参加合影的老师分别是癫子高老师、周君、小蒋老师、陈老师和我,《小黄老师》 一文中,用石头差点砸中小黄老师的学生也在这张照片中,还有周君的几个女“铁粉”也在里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