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散墨尔本 ( 短篇小说连载之一)

kenlian 连健龄

一

从家里到翡翠中餐厅，相隔五、六个街区，担心餐厅周围停车不方便，邱青云决定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就够了。

  初夏的墨尔本，中午还暑气逼人，傍晚天气已经转凉。人们形容墨尔本的气候：“一天有四季”。青云身穿深兰色牛仔裤，配一件白T恤，右肩上搭着一件乳黄色的夹克衫，信步往餐厅方向走去。

星期五下午，交通总是拥堵，道路上的车流走走停停，考验着司机的耐心。只有黄绿色相间的有轨电车，在道路中央的专用轨道上，徐徐前行，仿如一位阅尽人间沧桑的老者。从1889年至今，历经淘金热和联邦制，它己经103岁了。岁月流逝，当年伴它同行的人力车马车，己变成摩托车汽车。而不变的是：车轮撞击铁轨的哐啷，哐啷声，还有车厢里如人生过客的乘客——在特定的时间与空间里，他们匆匆相遇，随后，又分道扬镳。

青云近来情绪低落，居住了半年多的家又要散伙了，他们四位相处融洽的室友，即将各奔东西。

从闽西的山城来到澳洲的一年多时间里，搬家己成了青云生活的一种常态。从悉尼到布里斯班，再到墨尔本，前后搬了六、七次家。对于他这个二十多岁的单身汉来说，之前的每一次搬家，都带着些许的激动，夹杂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然而这次，青云却有些伤感。这套位于墨尔本南部郊区 Caulfield 的二室一厅公寓, 是他与王海波、吴一木、张国华合租的。海波来自南京，一木与国华来自福州。四个人的人生经历十分相似：都是文革后的大学毕业生，工作几年后，来澳洲自费留学的。半年多相处下来，这几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无话不谈，情同手足。

海波个头高瘦，留着小平头，为人热情稳重， 说话条理清晰，富有逻辑性。四人中他年纪最大，也是唯一的已婚青年。一木在离家一箭之地的Caulfield 跑马场餐厅上班，酷爱足球，说起欧洲球星莱茵克尔等人，如数家珍。他的床头总是放着一大叠的中国体育报、足球报等报刊杂志。青云喜欢摄影，买各种摄影杂志毫不手软，周末常常拉着室友外出拍照。国华二十四、五岁，粗眉大眼，微微的天然卷发，帅气逼人。他每周三个晚上及周六白天在翡翠中餐厅打工，其余时间在学院上学或泡图书馆，目标是建筑专业研究生。

两周前，国华如愿收到了新加坡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本来，国华走后，再招一位租客入伙就行了。没想到海波突然决定回国。他递交太太来澳陪读的签证申请已经一年多了，杳无音讯。回国吧，心有不甘，那就这麽捱着日子。幸福来得太突然：在这星期二的赛马盛会----墨尔本杯上，他随意买的几张马票，中了四重彩，四万多澳元，约三十万人民币。当初赴澳的目标: 拿绿卡或赚一笔钱，实现了！拜拜，澳洲！回家过圣诞喽。这两人一走，青云与一木决定退房散伙。公用的家具有的是二手买的，有的是朋友送的，能卖就卖，卖不掉的就送人。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青云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国华一回家，急忙进入客厅，走到青云身边，满脸着急：“青云，明天晚上帮我个忙，救救急！”

青云漫不经心：“没问题！什么事？”

“我辞工了。老板要我找一个有经验的员工，这个星期五和下星期五晚上，帮忙顶班。 原指望一个朋友帮忙，没想到他最近在一家餐馆做全职了。想来想去只能找你救急了。”

“这不是去丢人现眼吗？厨房是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怎么冒充熟手去上班？” 青云有点急了。

“不用担心，我画个草图，把厨房的布局和设备都给你说清楚，再告诉你该做哪些工作。”说完，国华立即在茶几上画了草图，连比带划，向青云详细介绍着。未了，他拍着青云的肩膀说：“你现在就是熟手了，没问题。再说，老板也会给我面子的。” 末了，意犹未尽：“老板真的挺好的”

二

下午四点五十五分，青云走进了这家位于闹街的翡翠中餐厅。不愧是学建筑专业的，国华画的餐厅布局非常精确：长方形的餐厅，左右各摆四套座椅，中间一条通道，尽头是收银台。收银机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招财进宝的招贴画。招贴画的左边是一个小门，通往后厨。

收银台后面，一位身材高挑的亚裔姑娘正忙乎着，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发盘在头顶，应该是餐厅的服务生。青云径直过去，用英语问道：“请问老板在吗？”

姑娘抬起头来，眼光在青云脸上游移，灿然一笑，用中文柔声回答：“你是阿青哥吧？阿华的朋友，谢谢你来帮忙。叫我莫妮卡吧，带你去厨房看看。” 青云猛地一愣神：国华这家伙，昨天怎么没提醒老板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一边想着，一边机械地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

厨房的面积大约五、六十平米，三个中国人正在忙着，莫妮卡逐一介绍了大厨阿明，帮锅阿龙和执码小林。然后带青云看了冷库、冰柜、洗碗机等设备。看见青云对着洗碗机发懵的样子，莫妮卡秀丽的脸庞浅浅一笑，问道：“这洗碗机你会用吗？” 

青云盯着洗碗机，迟疑了一下：“我以前在厨房干的时间不长，这洗碗机跟我以前用的牌子不一样。” 应聘指南上的招数，出国前学的，今天竟用上了。

“那我来教你怎么用。” 莫妮卡善解人意，将洗碗机的操作流程演示了一遍。

一会儿工夫，客人们陆续来了，前台的电话铃声也络绎不绝，都是当地家庭的外卖订单。莫妮卡与两位白人女服务员在前台招呼客人、接订单。一份份订单传递到厨房，一盘盘菜肴送往餐堂，大家各就各位，配合默契，高效率地忙碌着。青云时时插不上手，只能听从小林的吩咐，帮这帮那。

六点多钟时，一位女服务员推来餐车，堆满用过的刀叉杯盘。青云迎上去，接过餐车，推到洗碗机前，将餐具一件件放进洗碗机。忽然，在前台忙碌的莫妮卡，风风火火地跑到青云面前，轻声说：“阿青哥，玻璃杯要一个个倒扣在杯架上。不然洗碗机转起来，会把玻璃杯打碎的。” 说完匆匆走了。

晚上十点钟，大家把餐堂和厨房收拾好，打烊了。莫妮卡从收银柜上拿了一个金属罐，哗啦啦地往餐桌上一倒，一大堆的硬币。两位女服务生立刻快速地分拣、清点，共有六十多元，分成六份。莫妮卡招呼大家进餐堂领小费，一人一份。两位西人服务生，各自取走一份小费，说声拜拜，下班去了。

阿明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一大叠扑克牌，对阿龙和小林说，快点快点，下注了。三人迅速在餐台子上摆开赌局，今晚分到的小费作为赌资。青云也凑到台前看。一年前，他在黄金海岸木星赌场小赌过，知道他们玩的是21点。

阿明见青云在旁观战，便用广东普通话怂恿道：“阿青，你也下注吧，小钱啦，搏个彩头。” 莫妮卡已换好衣服，走进餐堂，一看阿明要拉人下水，对着阿明一顿数落：“你们这些赌鬼，天天赌。人家阿青是大学生，别被你们教坏了。”

转脸对青云说：“走，阿青哥，别跟这些赌鬼混在一起，我顺便送你回家。”

青云跟着莫妮卡，走向餐馆后面的停车位。一件白底蓝碎花的紧身长袖套衫，紧裹着莫妮卡纤细的腰肢。下穿一条米色棉布长裤，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兴许盘过发的缘故，有些波浪。

这是一辆白色雅阁轿车。坐在副驾驶座上，青云看见一只可爱的绒毛小猴系在反光镜下端。也许她属猴呢，青云心中暗忖道，悄悄地侧头，瞄了她一眼。 莫妮卡正在启动汽车，斜挎的汽车安全带，勾勒出妙曼的胸部曲线。恰好莫妮卡也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甫一相交，青云慌乱地避开她的目光，只听莫妮卡说道：“阿青哥，你们家怎么走？帮我指路。”

“先往 Caulfield 跑马场方向开。你没去过我家吗？”青云有点诧异。

“听阿华说过你们住的很近，还没去过。”莫妮卡一边回答，一边打方向盘。 

晚上十点多钟，路上不再拥堵，一会儿车子就到了青云所住的公寓楼下。莫妮卡将车停在公寓楼前的空地上，熄了发动机，问道：“你就住在这栋公寓楼？”

“是的，二楼最左边那一套，两室一厅。我们4个人合租，一个人每周30元房租。”

“这里位置好，两室一厅才一百二呀。”

“你当老板的认为便宜，我觉得贵呀。”

莫妮卡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跟我父母亲住在一起，不用交房租，不知道租房行情，还以为租一套两百多呢。”

“市中心的高层Apartment，每周两百多，这种旧flat，就一百多一点。” 

听青云这么一说，莫尼卡伏低身子，透过前挡风玻璃，仔细打量这幢公寓。

家里乱着呢，青云心想，莫尼卡要求上去看一看就糟了。慌忙下了车，站在车边说：“谢谢你送我回家，再见了，路上小心！”

“好的，下周见！”莫妮卡收回目光，麻利地启动发动机，调转车头，驶上了大街。直到汽车消失在视线之外，青云才转身走进了公高大楼。

青云开了大门，走进客厅。国华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他回来，连忙站起来，迎着他说："青云回来啦，今晚怎么样？"

“还好，就是出了一个事故。”青云故意绷着脸。卖个关子。

“出什么事故啦？”国华神情有点紧张，焦急地问道。

  “洗碗机把玻璃杯全打碎了。”

“糟糕，昨晚忘了交代你，杯子要倒扣在杯架上的。”国华一脸懊恼，愧疚地说。

青云扑哧一声笑道：“你这家伙！一进厨房就被老板看出破绽啦，洗碗前特意跑来交代我，杯子要倒扣。还好我没自吹自擂什么熟手。”

国华如释重负：“对不起，这几天心情有点乱，这么重要的细节忘记告诉你了，还好有惊无险！”

“不过呢，有一件事让我心里不痛快。”青云故作悻悻状。

“是不是阿明他们欺负你了？”

“阿明这个赌神，只想拉我下水。欺负我嘛，另有其人，就是你！”

“我？” 国华一头雾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老板是个小姑娘？是不是存心出我的洋相？”

“哦，这事呀。我想留给你一个美丽的惊喜。”国华眨眨眼，狡黠地说：“在这聪明靓丽的老板手下工作，感觉很好吧？“

“秀色可餐，感觉好着呢。何况还有人开车送我回家。"青云得意洋洋。

“今晚别失眠哟。”说完，国华转身默默进了自己的房间。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