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痴 (散文)

想飞的企鹅🐧

　　村里有一个被大家称为老绝户(有家庭没后代)的人。他媳妇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这个哑巴是我见过最痴情的人了。

　　一

　　老绝户没结婚的时候是生产队的看青(负责看护生产队的果树和粮食的职业)。不知道他是天生脾气倔还是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当年那些想着捞生产队便宜的家伙总会栽在他的手里。久而久之，村里好多人都特别恨他，因此有人给他取了“老绝户”这个绰号。

　　我不太喜欢老绝户这个名字，所以一直称呼他老绝。由于他们两口子很特别，所以在我心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记事的时候，老绝已经六十多岁了，依然是生产队的看青。也许看青这个职业更有利于他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媳妇吧！

　　村里没人知道老绝的媳妇叫什么名字，老绝也不曾向别人提起，大家伙都习惯地喊她大哑巴。一来二去，就好像大哑巴就是她的名字一样。

　　大哑巴不但不会说话，脑袋也不灵光。成天只知道“啊呜、啊呜……”傻了吧唧地叫。

　　那时候，大哑巴经常拿着一个老绝为她做的大弹弓；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褂子；脑后甩着两条很粗的、并不是很整齐的麻花辫在街上乱跑。她见到人时，也会“啊呜、啊呜……”地“说”上几句。她说的话是没人能听懂的，所以很少有人和她搭腔。看到别人不搭理她，她立刻会“啊呜、啊呜……”地大喊大叫。她每次大叫的时候两只手还会跟着不停地比划。没人知道她在比划什么，更没人去猜测她想表达什么，可是老绝却知道她在说什么。所以，每次都是老绝做好饭出来寻她的时候，她才会“啊呜、啊呜……”地叫着、笑着跟着老绝一起回家吃饭。这时候，老绝会笑着和大哑巴“交流”。

　　由于老绝太疼她懂她，也就让这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大哑巴有了情归之处，以至于让这个傻女人因情所痴。

　　二

　　我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成天闲得五脊六兽的。上树掏鸟、地里摘瓜……凡是能够满足自己淘气欲望的事都会尝试一下，偶尔也会惹得大人们站在大街上扯着脖子骂。

　　 我们实在没得干的时候，就会抓一把沙子悄悄跟在大哑巴身后。因为她没有孩子，所以看到我们总是张着大嘴“啊呜、啊呜……”地笑，对我们这种举动也从来没有任何防范的意识。这个时候，大家伙会把手里的沙子扔向她，弄得她浑身都是沙子。看到满身都是沙子的大哑巴，我们会用两根食指勾住嘴角、吐着舌头做一个鬼脸。紧跟着就会听到她“啊呜、啊呜……”地哭。因为她的哭声难听得要死，所以我们会捂着耳朵跑得远远地看着她哭。

　　 大哑巴一边哭着一边用大弹弓瞄准我们这些孩子。也不知她是不忍心对我们这些孩子下手，还是手艺实在不怎么样的缘故，谁也没被她打到过。因此，等她不哭了，我们还会跑回来继续向她身上扔沙子……一直折腾到老绝出来找她回家吃饭，这场“战争”才算结束。

　　 因为看到了老绝，她会露出非常难看的笑容，似春节时贴的门神。大哑巴一边笑着一边会用手指着我们“啊呜、啊呜……”地说个不停。她说话时像告状，又像是看到老绝后的兴奋。

　　 听了大哑巴的倾诉，老绝对着我们说：“你们以后别欺负她了，她是个哑巴，又不会说话。越是这样的人，越应该对她好一点。”说完后，扶着大哑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安慰着：“没事了，回家吃饭吧！他们跟你闹着玩呢……”

　　 大哑巴笑着和老绝回去了。有可能在她心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老绝那样对她好的人了。即便她心里没有爱情这个概念、生活里也不曾有过浪漫，可是她知道，老绝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记忆里，老绝一直细心地照顾着这个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的媳妇，从来没见他对大哑巴发过火。

　　 三

　　 八十年代初期，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都分包到户。生产队解散了，老绝再也不用看青。由于他和大哑巴没有亲人、没有孩子，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村里的五保户。从此，他们的日子过得也越来越清苦。可是，老绝依然悉心照顾着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饭的大哑巴。

　　 记得那时我已经上小学，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为村里的五保户做一些事。无非就是帮助五保户担水、扫院子之类的小活，以此提高孩子们学习雷锋的热情。

　　 老绝和大哑巴住在村东两间低矮的小北屋里。由于没有院墙，也就少了扫院子的辛苦，只能担点水做做样子。因此，每次学校组织这项活动的时候，大家都会争抢着去帮助老绝。

　　 记得有一次，当我们抬着半桶水去他们家的时候，发现老绝躺在炕上，似乎病了。大哑巴看到我们抬水进去了，立刻“啊呜、啊呜……”地大叫着。随着她的叫声，那张似门神一样的脸又挂了出来，让人看了有点心惊胆寒。

　　 老绝见我们帮他抬水，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句“谢谢”，然后挣扎着想坐起来。有可能他想坐起来给大哑巴做饭吧！此时大哑巴会“啊呜、啊呜……”地上前扶老绝一把。

　　 之前大哑巴是怎么“照顾”老绝的，我不得而知，之后他们是如何生活的我也无从知晓。只记得自从那天以后，大街上再也听不到“啊呜、啊呜……”地叫声了。

　　 四

　　 突然有一天，大哑巴又出来嚎叫了，她“啊呜、啊呜……”地叫起来没完没了的。从她的叫声可以判断，老绝肯定出事了。

　　 村干部去她家一看，老绝已经死了。大哑巴用力地摇晃着老绝，一边摇晃一边“啊呜、啊呜……”地大叫着哭，声音听起来十分凄惨。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

　　 火化老绝的那天，大哑巴一直趴在老绝的尸体上不肯起来，也许，她在等着老绝坐起来做饭吧！只要有人向他们靠近，她立刻会张着大嘴“啊呜、啊呜……”地扑上去，眼睛里射出吓人的凶光。

　　 最后，大家伙连抢带夺地把老绝的尸体抬上灵车。陈二叔在和大哑巴“抢”老绝尸体的时候还被她抓伤了。

　　 大哑巴看着远去的灵车撕心裂肺地哭，哭声在整个村子里回荡着，村里人都被她的哭声感动得落泪。

　　 老绝被埋葬后，大哑巴就开始不吃不喝，只是守在老绝坟边“啊呜、啊呜……”地哭，哭得特别伤心。她可能觉得老绝不会离开她，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

　　 最后，村委会只能把大哑巴送进敬老院。

　　 就在大哑巴被送走的第二天，敬老院的领导风风火火地来到村委会说：“大哑巴丢了。”

　　 村里人不用多想，直接去了老绝的坟地找她，果然在坟地里找到了散乱着头发的大哑巴。当时她正趴在老绝坟上“啊呜、啊呜……”地哭着，只是声音显得十分微弱。

　　 村里又一次把她送进了敬老院。她这次被送走以后，再也没有跑回来。

　　 过了没多长时间，陈二叔外出回来说：“你们听说了吗？大哑巴死了。”说话的时候，灰黄的烟雾毫无规律地从他嘴里向外飘着。

　　后来听说，大哑巴第二次被送进敬老院后，还是不吃不喝，每天只是“啊呜、啊呜……”地哭。有可能大哑巴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也有可能她太想老绝了，所以吃不下喝不下吧！如果让我判断，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个情痴。

　　村委会找人把大哑巴的骨灰和老绝埋在了一起。这——应该是她的愿望，也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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