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麻雀

野鹤

<p class="ql-block">老虎沟里的故事8</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一年,队里在沟外山坡上种了一片高粱,除了想弄点高粱米分给大家年节捞水饭,主要是想赚点高粱杆盖房子,把生产队的办公室重新翻盖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说起来生产队的队部也太不像样了,五间瓦房虽然高大气派,无奈年头太久,那还是当年土改斗地主的时候留下来的胜利果实。开始时是村公所,后来变成生产队办公室,几代人在这里办过公。风风雨雨过去几十年,曾经富丽堂皇的大瓦房早就破旧不堪,成了地地道道的危房。大风刮来摇摇晃晃, 人走进去都提心吊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房子原来的主人地主老头人还在,这老地主和那栋破房子一样凤凰脱毛行将就木,满脸的皱纹皮包骨头,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丝毫没有了黄世仁的威风和精气神,那副邋遢样即使是当年的杨白劳也不过如此。老地主人太老,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磕一碰,估计不久就将追随他的阶级从地球上消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但是老头人老心不死,还经常到他曾经的王国领域里巡查一番,虽然现在他早已“落地凤凰不如鸡”,眼里看到的一切和他都没有了关系,但是他还是要反反复复到那里看,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印在脑袋里,以期能随着他一起带进地狱。如果下一辈子有机会,反攻倒算时再一样不落地抢回来。他特别牵挂那栋老房子,据说那房子是他老爹年轻时盖的,他在那里出生长大,有感情。他常常在离队部不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偷偷看,看够后叹惜三声,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老地主心里想的什么不言而喻的,他叹息失去的不劳而获的好日子,叹息曾经属于他败落的大瓦房。他还想看社会主义的笑话,真的是剥削阶级人还在心不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三声叹惜像三把尖刀,搅动得队长李士宽心里发毛,他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翻江倒海不是滋味。李士宽是抗美援朝的复原老兵,参加过第三次战役,停战后回国荣归故里,担任农村的基层干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山沟里的人都传说他有两个三等功奖章,但是谁也没看到;李士宽嘴很严,过去的一切他一字不提,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一场战斗中为了什么立的功,甚至他的儿子都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他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跟着共产党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决心从来没有动摇。二十年来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带领老虎沟的乡亲们从互助组到人民公社,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社会主义的今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年李士宽为了保家卫国敢跟美国兵拼刺刀,岂能允许被打倒了的老地主为了一栋破房子而看社会主义的笑话?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多准备一些材料,把岌岌可危生产队队部推到重盖。要盖成高高大大的联排院落,把仓库、农机房和办公室会议室及养老院等全都迁到一起,建成为一个新型的社员之家,让全村人心有所属老有所依。这样以来既显示集体力量的优越性,还把引起老地主想入非非的旧痕迹从根子上铲除,让他彻底死了复辟那条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老天理解人的心情,这一年里风调雨顺高粱长势极好, 每棵高粱都顶着沉甸甸的大脑袋,大拇指粗细三米多高,收获的高粱杆翻盖队部是不成问题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深秋时节秋风浩荡艳阳高照,山坡上的高粱一天天红成熟 ,红色的高粱头阳光下迎风摆动,艳丽招摇华美无比,远远望去像是烈火燃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古人有诗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山坡上的红高粱麻雀们也很是好逑,为了能美美吃上一口往往拼了性命,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看到美食招摇,远近的麻雀不请自来,许多还携家带口、远亲近邻浩浩荡荡,一起到此地打土豪分田地。吃大户的不单是身份卑微的麻雀,连高贵的布谷鸟和大山雀等也收起了儒雅和高傲,加入到做贼的队伍中,大家开心地叨食着不花钱的高粱米,一面吃一面叽叽喳喳,连歌带舞欢天喜地庆丰收。</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眼看丰收在望的高粱被鸟雀糟蹋的不堪入目,队里头头们着急起来,打算安排专人护青。问题是目前队里工作任务紧人手缺,被安排的人既要能负起责任,还不能是主要劳动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说起这事并不难,虽然大忙季节众人都大忙特忙,山沟里一两个闲人还是大有人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一个和李士宽同期的退伍军人李士龙,也到过朝鲜,那人身上零件不缺,却以伤残军人自居。从来不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心安理得地躺在集体的快车上颐养天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年李士龙退伍的时候,农村正是高级社时期,退伍兵李士龙在社长办公室里脱下衣服,亮出了身上的伤疤,声情并茂地叙述了伤疤的来源。还拿出了荣军证,说明自己是残废军人,失去了劳动能力,要求社里照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当时社会百姓的眼里,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最受尊重,战场上负伤的战士更是最可爱的人中的最可爱的人,具有神一样的社会地位,回到家乡自然应该照顾。社长没有多想,忙不迭地答应了李士龙的要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时也有人心里疑问:既然他在战场上那么勇敢作用那么大,士兵档案里为什么没有记载?部队不可能埋没战士的功劳,李士宽档案里有两个三等功的记载,其他的人也有,他却没有。如果他所说的是事实,别说是三等功,立个一等功都应该。但是这话不好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本来要把他安排在办公室里,但是功臣李士龙死活不当干部,只要求在基层当普通社员。社长听了很感动:到底是最可爱的人,风格就是高。同时他认识到必须认真落实好国家对于伤残军人的政策,不能让他们上了战场受伤,下了战场伤心。他考虑了一番后吩咐人买来两只羊交给李士龙,让他负责养羊,算是社里的多种经营项目,社里给他记最高工分。这样的安排对上对下都好交代,社员们不计较,李士龙自己也满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李士宽带领社员吃大苦流大汗大干社会主义的时候,李士龙牵着两只羊,选一个风景秀丽的小山沟,走进去睡一觉,醒来后散散步,日子悠哉悠哉,李士宽没法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农村发生了很大变化,经济管理形式从高级社过度到了人民公社,领导人也几经变换,李士龙的多种经营项目却是雷打不动。羊还是两只,但不是开始时的两只,那两只以及后面的十几只都被李士龙在适当的时候超度,到另一个世界投胎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羊死了原因没人计较;死羊的尸体怎么处理的也没人考察,其实大家都不是傻瓜,心里都明白得很。虽然羊是集体的,但鲜美的羊肉对人的诱惑力不是凡人能抵挡得了的,羊肉汤里加点香菜末,给个神仙都不换;如果在新鲜的羊肉放到火上烤烤,撒上点辣椒面……不能想,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李士龙不是神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调剂一下生活,也可以理解。反正队里不缺买羊的钱,再买一只交给他就是了,让劳苦功高的李士龙老有所为,没有人敢断了伤残军人的饭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无论农闲农忙,李士龙活得都很自在惬意,既享受国家的政策补助,又拿着生产队里比一等劳动力还高出一大截的工分。我们那地方分值很高,一年下来是一笔很客观的收入。但他十几年时间他没有给集体养成一只羊,他的工分值如果用来买羊,几百只大肥羊也买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龙继续赶着羊在山沟里转圈,一个人实在无聊,遇到了熟人便拉住解闷,把自己的光荣历史吹嘘一番。有时也能说得天花乱坠,让人隐隐感觉到你目前这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黄继光,因而肃然起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他的话,有人拿他和李士宽比较,均觉得他的道行与李士宽相比实在差得太远,李士龙自私自利怕苦怕累,这样的人通常更怕死,怎么可能提着脑袋上战场拼命?他所说的英雄事迹和他日常行为差异太大,不像是他自己,说的倒像是黄继光的故事。有人怀疑,他所说的怕不是他听说书的人说书后学来的吧?日久天长,也学的绘声绘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人们虽然疑问,却没有人出面调查,干嘛要去得罪人?是真是假和自己有关系吗?但是李士龙身上确实有伤疤,是步枪打出来的贯通伤,而李士宽身上却一个疤都没有,战场上的事怪异,没经历的人真不好理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龙却不知道人们心里的疑问,有了机会把光辉事迹再亮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一次我们连负责进攻上甘岭附近的123.6高地,山顶地堡里有一挺重机枪,机枪打得哗哗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龙吹嘘的时候经常以这段话开头,听得次数多了有的人都背了下来。紧接着后面的话:“敌人的机枪太猛,全连的人都被火力压在山沟里,连长干着急一点都没有办法。眼看总攻的时间到了,关键时刻我抓起两颗手榴弹,对连长说:连长,这任务交给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沿着一条小沟向山上爬,快到山顶的时候一颗子弹打中我的前胸,血流出来,但是我没有倒下,坚持着向山上继续爬。因为我知道连长在盼着我,全中国人民也在看着我,为了胜利我拼了。我坚持着又爬了几步,终于把手榴弹塞进地堡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几个月后李士龙又对人旧事重提:“那一次我们连负责进攻上甘岭附近的1256.9高地,山顶地堡里有一挺重机枪,机枪打得哗哗响,连长和指导员都没有办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有人现场反驳说:“上一次听你说是123.6高地,这次又是1256.9高地,高了一千多米,你还能爬上去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龙听后一愣,马上恢复了常态:“我在朝鲜两三年,这样的战斗经历了许多次,出生入死,你有怀疑吗?总之我大难不死有后福,现在享受伤残军人待续,你有什么不服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服,我服!”那人无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但是前年夏天一个傍晚,李士龙和众人到河岔里脱光了衣服洗澡,邻村有一个复原军人看出了端倪:“不对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龙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部队?哪有部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是说你身上的伤疤不对。如果是迎着敌人向山顶进攻,敌人子弹打中的是你的前胸,应该是前胸弹眼小、后背创伤大,你却反过来了。很显然你身上中的子弹是从后背打进去的,不像是进攻,倒像是战场上的逃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听到此话李士龙骤然紧张起来,脸色大变:“放你妈的狗臭屁,你再胡说我和你没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人不想把事情闹大,急忙起身躲开:“我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何必大动肝火这么认真?不管子弹从前面打进去还是后背打进去,你都是大难不死有后福,是福大命大造化大。”话语不投机大家一哄而散,也没有人敢去追究子弹到底是从前身打进去的还是从后身打进去的。无论如何他毕竟是跨过了那条大河,这就很了不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次高粱地里有难,李士宽本来打算让李士龙兼顾一下,那李士龙却不给他面子:“不行,不行,羊够我忙活的了,我哪里有时间管高粱地?不行,不行!”一连几个不行拒绝,转头赶羊扬长而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听到这个消息,退休的老贫协李士会却自告奋勇请缨上阵,要担负起赶麻雀保高粱的重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和李士龙一样,李士会也是名人,在得利寺一带说起李士会那可是大名远扬无人不晓。传闻年轻时的李士会是条生猛汉子,曾经单身一条扁担独斗两条恶狼,竟然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后来斗地主战土匪,英雄事迹能和武二郎媲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从初级社到人民公社,李士会都是社里的基层领导干部,几十年带领社员战天斗地,对社会主义事业忠心耿耿。近年来由于年老张狂不动了,上级便给他安排了一个“贫农协会付主席”的角色,这是个有职无权的闲差,出不出工都照拿高工分。领导上的意思是将他养起来安享晚年,以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虽然领导好意,但是此老却不甘寂寞,每有风吹草动都是跃跃欲试。这次听说麻雀猖獗,便自告奋勇站出来,要发扬当年斗地主的精神,再和麻雀斗一斗。有智勇双全的李士会出马,守护高粱自然不成问题,领导们放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会“老夫聊发少年狂”,信心满满要继续革命再立新功。他在高粱地里竖起几个假人作为疑兵,自身带了一把铁锹和一只铜锣站在地头。见麻雀飞来李士会敲起铜锣,同时扯起嗓子大喊,地里的几个假人也被北风吹起,手舞足蹈为他助阵。胆小麻雀们不知就里,初次听到吓人的锣声和喊叫声,被吓得飞的远远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可是麻雀机灵,一面飞起逃命一面观察,经历了几次较量后,麻雀们彻底摸清了李士会的底细,看出他实际上是个纸老虎,除了敲响铜锣再没有其他本事。后来铜锣不起作用了,麻雀们该吃吃、该喝喝,吃饱喝足伴随着锣声唱歌跳舞,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会当年战饿狼斗地主百战百胜,如今却被小小的麻雀耍得团团转,手足无措黔驴技穷。想起请战时立下的豪言壮语,不能打退堂鼓被人嘲笑。无奈只能拿出最后的看家本事,对着麻雀舞起了铁锹。铁锹所到麻雀们一哄而起,有两株高粱头被砍倒落到地上。一只调皮的麻雀从他面前窜过,落在不远处,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嘲笑他。李士会喘着粗气追过,麻雀却不慌不忙,拍动翅膀飞到半空,李士会尽管咬牙切齿,也是无可奈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过了不长时间李士会的心平静下来,他已经明白和麻雀对阵自己不是对手,与其徒劳无功乱扑乱打不如和平共处,你好我好大家好。他找了一块阴凉地方坐下,打算喘喘粗气消消汗。可是那只小麻雀不知羞耻,在头顶飞了一圈后落在地头一棵高粱上,一面不慌不忙地叨食着美味,碰到不满意的甩着脑袋扔下,一面斜着脑袋望着李士会,喳喳叫着继续挑衅,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这样一来又挑起了李士会心里的怒火,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李士会气急败坏从地上跳起,举起铁锹向那只嘲笑他的麻雀追过去。他忘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岁多的人了, 步履踉跄脚底踩空,身子重重地摔倒,一时竟爬不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李士会勇斗麻雀负伤的消息在队里传的沸沸扬扬,人们议论纷纷。山沟里与世隔绝生活单调,平日里难得有上的了台面的新闻,这次老爷子为了保护集体的高粱,在和麻雀的战斗中摔伤腿骨,在小山沟里也算是一件大事了。人们赞叹的同时又感到有些不值,不免又把他年轻时的光辉事迹拿出来对照,再叹惜一番,果然是好汉难提当年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队里派车把他送到医院里,高粱地里另派了专人。考虑他是孤寡老人还因为是工伤,所以队里还需要多派一个人服侍他,这事队里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天傍晚我正在村口和几个人闲聊,看到民兵连长连富雄赳赳气昂昂从远处走来,连富 肩上扛着一杆老山炮,心里的兴奋洋溢于表,看样子好像官升三级当了总督。他肩上那杆老山炮锈迹斑斑,没有一百年也有九十九年的历史了,当年说不定参加过义和团,已经老掉了牙。但连富扛着它比扛上机关枪还要荣耀,只见连富挺胸抬头脸上严肃,脚下迈出标准的正步,像是要到北京接受中央领导的检阅。我看他的样子觉得可笑,问了他一句:“你全副武装气昂昂的样子,要出去吓唬日本鬼子吗?得利寺的日本鬼子早就回老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却不正面回答,拉着我说:“别胡说,我正找你,快跟我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干嘛,有什么好事?”我唠嗑正在兴头上,对连富的邀请不屑一顾。连富却是兴致勃勃,拉着我不放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当然好事啦!我要请你客,有好东西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拉倒吧,你能有什么好东西?你那点家底我比你都清楚。”看连富热心,我却不想顺着他的意,挑几句挖苦的话递了过去,连富却狡黠一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你小子不地道,抹抹嘴不认账,吃樱桃的事忘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事倒是没忘。可现在山上树叶都快落光了,要吃樱桃得等到来年,今年不能想。或许你想打只兔子?可是这片山林兔子毛也没一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吃樱桃是春夏之际发生的一段故事,那件事上不得台面,传出去不但影响连富的前程,对我也不好。本来是不能提的,连富自己却不害怕,又提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你就是死脑筋,漫山遍野的只有樱桃好吃吗?好东西多着呢,你去不去?我和你讲,今天这东西比兔子和樱桃好吃一百倍,吃了能让你想一辈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什么东西能让我想一辈子?你也太能夸张了吧!我明白了,你是想把李士龙放在前坡上的羊偷来杀一只,请我吃烤羊肉串!那可是好东西,大串联时我在新疆乌鲁木齐吃过,现在想起来流口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却摇摇头:“羊是不能偷来杀的,我没有那个胆量。但是现在我要请你吃的东西比烤羊肉好吃多了,你到底去不去?”看连富的眼神还是那样诚恳和真情,不像是开玩笑。都说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真的有点好东西也未可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去就去吧,反正也不赔什么,我倒是看看你能有什么好东西请我。”心里想着好吃的东西两腿不由自主,跟着连富向野外走去。</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大扁担摔伤住院了,你陪我去高粱地赶麻雀,那些可恶的麻雀把高粱都糟蹋完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边走边交代了任务,他说的大扁担是李士会的外号,因为李士会当年扛着扁担参加土改工作队,一条扁担打天下,打出了威风和名声。地主富农们害怕他的扁担比害怕民兵们身上的三八大盖还厉害,背地里偷偷送给他这么个美称。久而久之传了开来,不单是村里乡民,甚至公社和大队里的领导们也是“大扁担,大扁担”的叫,他的本名反而不响亮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接着海阔天空炫耀起来:“麻雀肉你吃过吗?我相信你肯定没吃过!麻雀肉是在天上飞的肉,过去只有大官皇帝太后之类的才有资格吃,平民百姓不能吃,吃了是要折寿的。当年慈禧太后老佛爷每顿饭花费上万两银子,一只麻雀一百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你是真能胡说!慈禧太后高贵之人最为讲究,国宴之上不可能吃麻雀。再说麻雀满天飞,一只小小的麻雀怎么可能值一百两银子?真金打造的恐怕也不值一百两,你的话不可信。”听连富信口开河,我不由得嗤之以鼻,连富却不生气,继续悬河大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你没见过天,当然不会明白其中道理。我和你讲,麻雀是天下美味的极品,虽然满天飞,但是绝不会飞到你家饭锅里。通常是飞向达官贵人家里、特别是向皇家的御厨房里飞。麻雀们也明白水往高处流的道理,既然要脱胎换骨,也得飞到贵人嘴里脱胎,下一辈子就变成贵人。不能稀里糊涂飞到野火里成为烤麻雀,让凡夫俗子吃掉,脱胎后还是凡夫俗子。所以‘雀攀高枝’就是这个道理。麻雀这种好东西普通人得之极难,更别说吃。你说说烧麻雀是什么滋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此人虽然长相憨厚,实质上极有心机,为人也很狡猾。他一句话捅到我的软肋上,我确实没吃过麻雀,也不善于说谎。只能喃喃说道:“还真没吃过麻雀,看那小东西精灵古怪的不忍心下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转过头来不怀好意地看了我一眼:“别那么高尚啦,把自己说的像个正人君子,你不是不忍心下手,你那两把爪一只活母鸡都抓不住,何况麻雀!你下了手也是两手空空。麻雀鬼着呢,轻易捉不到,若不然老佛爷会一百两银子买一只?一百两银子买一栋十间大瓦房都富富有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一本正经和我辩驳,我都让他弄糊涂了:“真的一百两一只麻雀?这也太贵了!莫须有,莫须有,这事莫须有。”连富不理会我的尴尬,继续慷慨激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老佛爷喜欢麻雀,饭桌上每顿都要有,或者红烧或者清蒸或者……,反正那些方法太多我也搞不清楚。总之而言,厨师们要挖空心思各种方式轮换着来,半个月内不重样。你想想吧,用麻雀换着法做出几十种菜,厨师有多难为?你行吗?弄不好惹怒了老佛爷就要拖出去乱棍打死。那些麻雀菜当中有一道叫做‘飞燕朝凤’?对!是‘飞燕朝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说到这里连富没拿枪的一只手向下狠劲甩,半空中切出一个弧形,面部表情严肃认真,仿佛国家领导人作了一个重大决定。连富很有演说的天赋,演说时手舞足蹈很能抓住人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道菜用八只麻雀四周排开,中间蹲着一只鸡,再用各类新鲜蔬菜精心打扮起来,冷眼看过去活灵活现,咬一口鲜美无比。但是太后老佛爷只吃麻雀不吃中间的鸡,倒不是因为鸡不好吃,而是含义深刻。你想想飞燕朝凤,凤当然是老佛爷自己,吃了那行?所以只能朝拜不能吃。还有一件事你恐怕不知道,据说当年八国联军北京时,太后在众多文官武将的簇拥下,如丧家之犬般逃难。这一日众人慌乱,竟忘了飞燕朝凤这件国之大事。太后饭桌上发现了没有百鸟朝凤,当时便雷霆万钧拍碎了饭桌,传人將李莲英屁股上拍了一顿板子,一顿饭没吃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看他认真的样子我心里好笑,不由得插了一句:“哪有这种事?这菜是你发明的吧?你糊弄我是二百五吗?据我所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兴头上根本不理我的插话:“那道菜老佛爷极是喜欢,每顿饭都是连汤带骨头吃得干干净净,其他的菜都不怎么动。你说说这样的菜每盘经费八百两贵吗?不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对于你来讲当然是贵了,你小小一个下乡知青在老虎沟里干一辈子都未必能有八百两,但是太后老佛爷就不一样了。太后人间龙凤富有天下,银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银山银海都不成问题。对于她来说排场面子最重要,吃饭吃菜都要最贵的,如果让她吃十个铜板的白菜炖豆腐,那是打太后的脸,大大的不敬。如若这样的话李连英的大内总管别干啦,回老虎沟来卖红薯比较合适。对了,我发现那个大内总管李连英和我说不定有什么勾连,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我俩的名字只差后面一个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动,想接言恭喜他,恭喜他在宫里有个当大总管的好哥哥。李莲英可是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连富想争取更好的前程,净身之后混进宫里,有这么个哥哥罩着,必定能兴旺发达光宗耀祖,比在老虎沟里当民兵连长强得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刚要开口,连富却不给我机会。他话题一转:“‘赖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你听过吗?天鹅在天上飞,癞蛤蟆是吃不到的,只能看着流口水。实际上天鹅肉粗亢,真的没多大味道,比起麻雀来可是差的多了。那句话如果改成癞蛤蟆想吃麻雀肉,那就比较准确,合情合理了。我知道你经常傻呵呵想你的梦中情人,想到痴迷时傻子一样,就像想吃天鹅肉的那位、那位癞蛤蟆兄弟。按道理癞蛤蟆想吃麻雀肉这件事本来是个白日梦不能实现,但是对于你不一样,你马上就有麻雀肉可以吃,那时候你就知道麻雀的味道比天鹅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本来痴痴地听着他胡说乱说,听到最后一句话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子话题绕来绕去竟然绕到我身上,把我绕成了癞蛤蟆一族。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马上反驳:“你小子不地道,敢说我是癞蛤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脑袋笑嘻嘻转过来:“说起来癞蛤蟆也不算坏,只是经常坐井观天想好事未免可笑,当然有时候也做点黄粱美梦,什么梁上君子、梦里驸马之类的。不管怎样,只要不干坏事也算是好人。马上要吃天鹅肉了你不高兴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想起吃肉我口水直流,不管是天鹅肉还是麻雀肉我都没吃过,但是吃过鸡肉喝过鸡汤,比猪肉好吃多了。其实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如果哪顿饭菜中有两片猪肉,那就算过年了。平常日子清水煮白菜或者煮萝卜,很难见到一点油腥,吃肉那是很奢望的。记忆里曾经开怀畅吃过一顿猪肉,终生难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件事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经济好转后的第二年,那几天街面上行人多数都提着一大块猪肉,喜气洋洋走路。听说是国家号召吃爱国肉,工厂里按人推销,每个人都要分摊一大块。我父亲一连两天回家都提了一大块肉,家里碗柜里堆满了,那时没有冰箱肉不能长时间放置,于是父亲把肉砍成手掌大小的小块,煮了一大锅,全家人实实在在过了一次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件事对于我是开天辟地,在经历了忍饥挨饿的苦难日子之后,一大盘猪肉突然摆在眼前,并且随便不限量,心情真的比猪八戒进了高老庄还高兴。望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猪肉顿时感到前途光明,好像共产主义已经实现了。那天我大吃特吃,吃完了瘦肉吃肥肉,越吃越爱吃,后来竟然吃醉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世上有喝酒喝醉了的,喝茶好像也能喝醉,谁听说吃肉能吃醉人?两天里晕晕叨叨迷迷糊糊难受得不行,比喝醉酒要难受得多了,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为了减轻痛苦不停地喝醋,家里两大瓶子白醋都让我喝光,肚子里喝得翻江倒海,直到落下了后遗症。我现在不能吃醋,看见了醋流口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猪肉虽香但是比起鸡肉就差远了,鸡肉无需管够,一碗鸡肉汤里加点香菜末,啧啧……。想起来就流口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猪肉和鸡肉都是人间美味,眼下是可想而不可及。可是听连富的意思竟然有更美好的麻雀要入口,这不是做梦吧,想到这里口水横流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脚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不长时间我们走到高粱地不远的一条干沟旁,连富停住脚步对我说:“就这里吧,我躲在这道沟里,你到高粱地那头把麻雀向这边赶,差不多了你也找个沟坎躲起来,再给我发个信号。记住一定要等我枪响后才可以抬头起身,切记,切记。如果这一枪打到你身上也没有用,也不能用你来飞燕朝凤,白浪费我的火药了。”说完他俯身到沟里,找了个草深的地方藏起来,老山炮的枪口伸向那片高粱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则转身向高粱地另一头跑去,一面跑一面咋呼,扔石块驱赶麻雀。抢食吃的麻雀被哄起来,有的飞走了,更多的则故伎重演,玩起“敌进我退”的游击战术,朝着高粱地那边飞去。</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咋呼了半天,看眼前麻雀飞的差不多了,就趴到一道沟坎下,同时喊了连富一声,屏着呼吸等待。不长时间听到连富那边“轰”地一声巨响,是火药枪响了。眼瞅着高粱地里的麻雀呼啦一下子腾空蹿起,像是飞起一片烟云,不多时硝烟的味道飘了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骄横的麻雀们终于认识到大祸临头,这一次可不是纸老虎糊弄人,这杆土炮比大扁担手里的铜锣可是要厉害得多。铜锣只打雷不下雨,而土炮能喷火吐烟,真的要了卿卿性命。于是“叽叽喳喳”惊叫着四处逃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众多的麻雀从头顶掠过,很快就飞到远处的山林里不见了。但是其中两只扑棱着翅膀没飞起来,而是斜着滑落下去,它们一边的翅膀无力地垂下,另一条翅膀拼命煽动,同时叫声凄惨。这两个倒霉蛋在半空滑翔了几米后很快就落到了地面上,再也飞不起来。我急忙跑过去捡起提在手里,两只麻雀都是沉甸甸的,十几天来不花钱的高粱米滋润,麻雀养的膘肥身重,吃到嘴里滋味一定会很好。看连富弯着腰在高粱地垄沟里钻进穿出,手里提着几只麻雀还在蹬腿,血一滴滴流下来,地面上连成了断断续续的一条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也钻进高粱地里,顺着垄沟和他一起找,不多时又找到几只落地麻雀,它们都是在“打土豪分田地”时被老山炮喷出的铁砂子击中,一命归西。果然是“鸟为食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几只可怜的小麻雀最近几天总是欺负大扁担手里没有真家伙,胆子越来越大,见了人都不躲,甚至得意忘形公然挑衅。今天却是乐极生悲碰到了连富的枪口上,为了贪吃几粒高粱粒枉送了小命。一小堆麻雀眼睛闭上魂飞天国,有两只不甘心灭亡,小腿拼命抽搐作最后的挣扎。但是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生命最终还是远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这一枪收获颇丰,十几只麻雀成了枪下之鬼,其他没有中枪的惊恐地叫着,飞得远远的,再也不敢过来挑衅打游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和连富收拾起麻雀,两个人四只手抓得满满的。我问连富: “这事怎么处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诡异地笑笑:“你这人念书念得人都愚了,怎么处理还用问吗?当然是点火烧一烧,总不能生吃吧!跟我走。”</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跟着连富走进不远处的荒山沟里,就地找了些枯枝败叶,连富掏出火柴开始点火。不久干柴噼噼啪啪烧起来,飘出树木淡淡的清香。眼看着火焰升腾,烤红了连富圆圆的胖脸,那个脸上喜气洋洋充满了希望,显得很是可爱。看火已经升腾起来,连富捡起几根树棍,用小刀将枝头削尖,将麻雀一个个穿在树棍上,还不忘记嘱咐我:“别当少爷啦!这里没人伺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富操作起来轻车熟路,看来他是久经此事,已是沙场老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学着他的样子,用树棍穿起麻雀,这几只可怜的小麻雀再也不能打游击了,只能任由我们蹂砺。树棍放到火上, 麻雀漂亮的羽毛碰到了火焰,吱啦一声蜷缩起来,烧焦变黑,不长时间可爱的小麻雀烧成了丑陋的黑炭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随着火焰升腾和干柴噼噼啪啪爆裂声,伴随着麻雀皮肉滋滋声,山沟里飘起烤肉的香味。香味越来越重,勾引得嘴里的口水也越来越重,让人急不可耐。那时生活艰苦,差不多一年不知肉味了,如此美味的小麻雀怎能不使人口水欲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闻着诱人的味道,我实在等不及了,正在火里烤着的麻雀毛和血污还没完全烧掉,我就迫不及待地对着肉多的地方咬了一大口:“我的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刹那间烤麻雀肉带来的美妙感觉弥漫了全身,“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闻?”那一瞬间我真正理解了太后对麻雀深厚的感情了。世界上竟然有如此美妙的东西!难怪老太后每顿饭都必不可少,一百两银子值!太值!我如果有太后那样的银山,一千两我也肯掏。今日有幸一文不花大吃一顿!欢愉之情言语难以形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时间身体各部分都被吃的欲望调动起来了,一块肉进嘴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被一股力量连肉带骨头拉进了胃口里,只有嘴还张开着。看到这个吃相,急得连富连忙阻止:“你慢点,别让骨头卡着嗓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哪还来得及卡嗓子,麻雀呼拉一下进肚里了,真没吃出什么滋味!”我把剩下的半只塞进嘴里,这才有机会品尝美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感觉我现在和猪八戒也差不多了,当年猪八戒取经路过万寿山五庄观,偷吃人家的人参果,也是因为吃得太急,咕隆一下咽到肚里,没吃出味道,没办法只能再去偷一个。我也得再吃几只才能尝出滋味来。”说完,把火上正在烤着的另一只麻雀抓到了手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猪八戒可比你文明多了,他只是悄悄地吃,哪像你还有这么多歪理。”连富也忍不住了,不顾刚从火里拿出的麻雀还带着火星滋滋冒烟,张开大嘴猛咬一口,一只麻雀咬掉一大半,接着是一阵恪恪的咀嚼声。连富牙口好,咔吱咔吱嚼得津津有味,一只麻雀吃完竟然没吐一块骨头。我调侃地说道:“连富,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吃人不吐骨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嘴里正忙,但他仍然能忙里偷闲,停下来纠正我的语法错误:“我得纠正你的话,我是吃麻雀不吐骨头,不是吃人,你这样说可是原则错误。”说完不再理我,专心对付手里的麻雀。看着狼吞虎咽的连富,我突然可怜起麻雀来:“可怜的小东西,一个小时之前还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不小心就飞进人嘴里,变成口中美食。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话太精辟了,世间的事情变化太快,真是没法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俩不再言语,像两只久困的恶狼,围着火堆一顿饕餮大嚼。升腾的火焰烤红了脸膛,汗水流下来将脸上的黑灰冲开一道道小沟,一时间只听得嚼碎骨头的咯咯声和火里飞起的噼啪声。</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此时夕阳已落在西山顶,东边坡顶上沐浴着夕阳的光辉,半山坡上有一片果园,果实成熟,红红的苹果迎着阳光闪现出耀眼的光芒。陡峭的地方都是裸露的岩石,杂树丛生,枯黄的树叶西风中瑟瑟摆动。西边的山坡则险峻陡峭,枯黄凄凉,已经完全笼罩在阴暗的山影之中。时节已是农历九月上旬,半个上弦月早早挂到了天上,明月浩洁清风习习,更显得山沟里的凄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山谷没有人家,除了呜呜劲吹的山风平常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兔子和山鸡在这里称王,出门晃荡的野狼偶尔来做客光顾。但是现在我俩是这里的主人,眼前篝火熊熊,烤麻雀香味袅袅,使得荒凉的山谷变成了人间仙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人的生活可以诗情画意,也可以粗俗不堪。有了好吃的东西再有适当的环境相配合,那就是意境。古人尚有“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诗句,我俩眼下的处境是灯红酒绿“对酒当歌”也不换的。我偷眼看着连富,粗糙脸膛让篝火烙得红红的,两眼瞅着火上的烤麻雀,手撕嘴咬,满脸是满足和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许久,连富停止了咀嚼,不无遗憾地说:“今天错了,真应该把家里那瓶老酒带来,有酒相伴烤麻雀更有味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也喜欢喝酒,但此时我的心界早已升华,飞出一千公里之外。“麻雀虽可贵,爱情价更高……”。思绪缥缈,想到了遥远天边的菡萏: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朴实粗亢的连富,而是靓丽聪慧的菡萏,那会是什么情景?自从离开青年点后再也没有见到 她,常常是梦里寻他千百度,醒来渺渺梦境人何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到如今“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前年在盘锦时也曾和三妮铁路边烧烤过螃蟹,那天实实在在的美人清风明月,耳边隐隐听得有人唱瓶舞曲,那是多么的梦幻和浪漫!因为心里忠实于菡萏,使得我残忍地拒绝了三妮。其实我明白我是生活在梦境里,和菡萏的关系是水中捞月,空怀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读书的时候认识了菡萏,当时不知道 菡萏两字是什么意思,后来查查字典才知道是莲花含苞欲放的花蕾。那个女同学亭亭玉立外美内秀,身上有一股高傲和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名字叫做菡萏太恰如其分。《爱莲说》里说的明白:“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她就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不可亵渎的神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对她是有贼心没贼胆,心里仰慕始终不敢表白。菡萏女神一样的存在,一举一动自有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仪,怎敢用不敬的言语来唐突?虽然和她同学三年天天见面,有许多表达的机会,梦里也想着和她相会,但是见了她倒像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始终吐露不出一个字。如今天各一方,很难再见面,强烈的情感只能埋藏在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同样是清风明月下篝火熊熊,螃蟹换成了麻雀倒没什么,都是大饱口福的美味。但漂亮活泼的三妮换成了憨实的连富,就不理想太煞风景了,这简直是对人性的背叛,社会发展的倒退!瓶舞曲都不能幻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如果换成菡萏就不一样了,有她在此我一定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人的一生有菡萏相伴还有何求?这种生活是给个海岛总督也不换的。感叹世上之事难以十全十美,在这种美妙时刻不能有心上人相伴,岂不遗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一瞬间眼前出现幻觉,仿佛看见了菡萏,忽隐忽现悄然如仙,我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总是可望而不可即。哎!烤麻雀可求,丽人是可想而不可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忽然之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地卑鄙。连富实在是个好朋友,所有的好事总是想着我,可他在我的心里却总是可有可无,思想境界永远上升不到皇叔刘玄德的高度。刘备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在刘备眼里兄弟比老婆要重要的多,所以他能拉起队伍三分天下。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思想觉悟?在我心中菡萏总是排第一,而连富在心里的地位,基本上是倒数前几名。又觉得自己太贪,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有这种意境还不知足!</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篝火旁边两人狼狈,可爱的小麻雀没等烤熟便一只接一只飞进肚里。麻雀没有孙悟空的本事,它们不会大闹天宫,只会飞燕朝凤。看连富一脸的黑灰大汗淋漓,满脸的狼狈相,不由得哈哈大笑:“连富,真应该事先准备一面镜子,欣赏一下你此时的尊容,你这张大花脸如果演窦尔墩盗御马,肯定不用化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连富看看我,也是狡黠地一笑:“你呀,先别顾着笑话别人,最好先看看自己。你此时出演黄天霸,肯定也用不着化妆。满脸黑灰,脸蛋子上粘着鸟毛,嘴角还有血丝,这叫做什么……这是茹毛饮血,你现在是返璞归真、变成原始人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堆麻雀风卷残云,不长时间烟消云散。连富还是意犹未尽。他看着地上几根骨头呲呲牙,很遗憾地说:“可惜呀,正吃在兴头上就没有了,如果再有几只就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那我们再去放一炮,估计那些不怕死的麻雀回来了。”我怂恿连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没枪药了。这玩意不好搞,这是去年托人弄来的,只剩了这么一枪,再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实在无奈,只能收起馋欲,恋恋不舍向回走。</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从那时到现在,麻雀已经烤过五十年,可还念念不忘经常想起,当年在盘锦大国兵家里吃牛蹄筋时也没有这种余香袅袅、经年不散的感觉,只有烧螃蟹可以和此事相媲美。牛蹄筋虽然味美,但环境太差,没有明月清风,有的只是苍蝇的嗡嗡声。烤麻雀吃的不单是美味,更多的是人生的憧憬向往,是诗情画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十顷清风明月外,一杯疏影暗香中”。古人尚且如此,我等今日身处诗情画意之中,自然也得趋风附雅,写出几首诗词来,不能辜负了大好时光。想一想吧:那个时间,那个情景,那个美味!那个心情,人的一生能有多少?</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