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剌对尖刻 俗世奇人周平赅(七)

六缘

　　周平赅先生见识非凡，虽然当过汉阳府师爷，也作过豪门管家，算是登过大雅之堂的人。但是由于长期混迹在三教九流之间，也深谐市侩套路，有时一些行举也难免庸俗。



　　新堤镇郊榨油坊的老板俞善，是个越有越尖刻的视利之徒，被人戏称为假善人，周二爷恰好在那里做管账先生，二人在利益上狭路相遇，周二爷会毫不犹豫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此闹出了一桩笑谈。

当年八月，秋高气爽丹桂初香，俞家粮棉登场，榨油入库购销两旺。假善人决定锦上添花，聘用周二爷为会头的执笔先生，为孙子做十岁。执意绑架亲情，打一场明讹渔利牌，借大摆筵席之名，行收取祝岁礼金之实。



　　虚伪精明的假善人，为了尽量节约会头费用，把周二爷和后厨掌勺的头灶叫到一起，自作主张地安排菜谱：“头灶师傅呀，我决定弄四盘两汤十大碗，取双八一发财再发家的好兆头。”

头灶师傅接言问：“ 那么，四盘两汤，东家有什么讲究？”

“ 搞丰盛一些，办齐鸡鱼肉鸭四盘大菜。记住，黄焖鸡多加萝卜，可以补气养血。红烧野鸭只有垫上一半以上的胡萝卜，才能优势互补，达到温补清火的作用。炒肉多放青椒红椒大蒜，不仅好看也一定开胃。水煮财鱼做火锅，除了加上苕粉，还必须放入大量的酸菜木耳才有拈头。两汤么，是一海碗萝卜鲫鱼汤，不要用大鲫鱼做，用奓八大（约四寸长）的小鲫鱼，鲜嫩。另外一碗野鸭藕汤要注意，藕汤，藕汤，顾名思义，以藕和汤为主，放少许鸭子便可，鸭子放多了让人油腻不生津。” 假善人示意说。



　　“ 还有其他的荤菜吗？东家呀，你也是有名气的人，席面当办得丰盛实惠些。不瞒您说，人家有财气的办会头，燕窝海参，鱼翅熊掌都有。再不然，安排几碗传统菜？我的拿手佳作可供你挑选：铁板牛肉腑，清蒸花斑鳜（桂花鱼），干烹鸿雁丁，生爆黄鳝丝，秘制对鸭掌，糖渍野鸡翅……”

还没等头灶师傅尽兴报完招牌菜名，假善人插话说：“ 不用了，剩下就弄几碗小菜凑数。就是什么蒸萝卜丝，煮萝卜片，气莲藕块，炝湖藕梢，煎白干，烩酱干，炒榨菜，焖老豌豆……”

头灶心想这回算是遇上了刻薄的主，唯恐坏了自己手艺名声，心里有些不高兴，打断了他的话说：“东家，光用廉价的萝卜白菜辣椒酸菜撑菜盘，粗菜过半，是会夺了荤菜味道的。”



“ 是啊，是不有显奇（ji）食（寒碜，小气）？东家您又不缺钱，平常您家宴也不是这样呀？而且，小菜太多得罪人。如果嫌麻烦，干脆就弄几碗煎鳊子炒藕梢。” 周二爷意味深长地建议。

“ 错了，我家就是要别出心裁，只有这样，鸡鱼肉鸭的主菜才能荤素搭配相得益彰，色香味形俱佳，保险被抢得一干二净。"假善人辩解说。





　　说到这里，假善人强忍心里的恼怒，不输着眼的抢白周平赅说：“ 周先生，您刚才话说得有点挖蔸，怪我不上煎鳊子鱼，如果是有意的话，就太损了。新堤人都知道，只有死了少年亡，才煎鳊子炒藕梢，您这不是有诅人之嫌啦，我府可是喜庆的红会头，想您二爷不会这么用心险恶吧。算了，我把您往好处想，一定是我多心了。不过，您们倘若说清淡了，那就对了，清淡好啊，为了大伙的健康啊。周二爷您不是常说‘爽口食物多生疾，萝卜白菜保平安’吗？照办呀。”

毕竟假善人是东家，周二爷和头灶师傅四目相对，明知他巧言令色遮掩刻薄行径，想到既是人家办会头，不便争执伤了和气坏了气氛，二人再也没有吭声。

假善人接着安排周二爷与头灶师傅说：“ 还有，来宾大多数是吃力气饭的人，做菜要加倍地放盐，重重地加辣，让他们吃了开胃又有劲。为了防止嗜酒的人喝多了伤身体闹事，记得把白酒里多加一些水。另外，有的来宾行程远，可能来得晚，咱们就酉时过了（晚七点后）再开席。一定有人会饿，就多蒸几锅热苕，开席之前让大伙填填肚子。”



　　听了假善人奸狡百出的话，周二爷心知肚明。这土财主是想借又咸又辣的菜食让来宾上不了口，吃不完了转下席，或者用作第二天谢厨的菜肴。还有迟迟不开席，刻意让大伙饿极了吃红苕，这花招其实是想让人正餐吃不下去，给他省点食物。

周二爷看穿了这些伎俩，心怀不满。想到奉上了不少的贺礼，吃这种奸狡席面，真是亏了，决定以牙还牙，变本加厉的把礼金吃回来。

周二爷来到后厨，刷锅的择菜的，改切的掌勺的，见执笔先生亲临指点，都热情有加地打起了招呼。

“ 周先生，您有什么吩咐，派人来传个话就行了，还亲自到这烟熏火烤，油渍麻卤的地方来干嘛哟。” 头灶师傅敬仰他的大名，客气地说。



“ 别客气，还真是该来这里。天都黑了许久了，东家一再推迟开席时辰，我肚子饿得快撑不住了，想来随便找点什么吃的充充饥。” 周二爷笑嘻嘻地说。

“ 外面不是放了几锅热苕，您没有拿几个？” 一名厨师问。

周二爷回答道：“ 呵呵，您们想想，老朽一介儒夫，岂能去与来宾妇孺们动粗抢食？君子有所可为，有所不可为呀。”

“ 既然如此，您就随意在做好的荤素菜里拈些好吃的吧。” 头灶师傅建议说。



周二爷明知几样荤菜又咸又辣，直白地说：“ 我肠胃不好，吃不得这些咸辣重味，就来一碗清淡的野鸭汤吧。”

帮厨的人很快端上了一大碗莲藕野鸭汤，周二爷几下子就把鸭子藕片吃光了。突然，他放下筷子，愁容满面几声小泣。

后厨的人一下子被闹得莫名其妙，头灶师傅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前来询问。

“ 周先生，您怎么啦，哭丧个脸干嘛？”

“ 不好了哟，我命休矣。” 周二爷低沉地叹息道。





　　“ 怎么这么悲观呀，周先生，您身子骨结实着呢，人又开朗幽默，一定可以松柏寿年，不可以诅咒自己说些晦气的话哟。” 那名厨师也过来劝说。

周二爷指着汤碗说：“ 你们看看，在这碗清汤寡水里，毫无遮拦就瞧到了我的身魂。”

头灶师傅低头向碗里一瞅，果然看到了周二爷倒映在汤碗里的头像，一思忖即刻恍然大悟，责怪手下对周二爷不恭，给他上了一碗缺少内容的清汤，当即叫帮厨的人赶紧补上一碗鸭子汤。

“ 不怪他，不怪他，只怪野鸭太少了。这样吧，就别加藕片了，这东西老年人吃多了膨气。我最近眼糊牙疼，就多添些青头野鸭肉块，降降火气吧。”

周二爷如愿以偿连吃三碗野鸭肉，反击了刻薄吝啬的假善人，也落得了实惠，心里沾沾自喜。

二零一七年元月十四日初稿于北京车公庄北里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