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情结点滴

彩虹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三、实习知青</h3> <p>&nbsp;&nbsp;&nbsp;&nbsp;一九六六年六月,史无前例的“文革”开始了。举国上下,一片动荡。校园里没有了琅琅读书声,取而代之的是激昂的口号声,教学楼、学习楼的灰墙壁和柏树上都齐刷刷地挂满了大字报。这突如其来的“运动”,让小小年纪的我们变得无所事事,不是学生斗老师,就是学生斗学生。百无聊赖的我,好不容易熬到该放暑假的日子了,学校通知低年级的同学照常放假,高年级的学长们则留校继续搞文化大革命。</p><p>&nbsp;&nbsp;&nbsp; &nbsp;那时候革命热情高涨,放假之余,彭班长的母亲建议我们到农村去锻炼,我父亲也很支持,于是我和彭放军、牟永芳三人去到我班仅此的农家子女何秀英的家中,开始了一段准上山下乡的实习知青生活。何的家住在龙泉驿界牌公社保安七队,那个年代感觉与成都相距甚远,记得我们是从九眼桥乘班车去的。到了龙泉才见识到川西坝子的辽阔,真可谓一马平川,一望无边。天空是湛蓝湛蓝的,云朵像白莲花般的,地平线的尽头,还能看见白皑皑的山峰,农民说那是雪山。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只知道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那个雪山,我真的以为那就是“夹金山”。我是个地理盲,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西岭雪山”的雪山吧?我们在何家住了一个月,其间我父亲还特意来看望我们。他是个喜好走动的人,乃至我后来下乡去冕宁以及再后来的工作单位等等,他都一一“视察”过。</p><p>&nbsp;&nbsp;&nbsp;&nbsp;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父母到农村,小学时也曾多次参加学校组织的支农活动,但那只是捡捡麦穗、刨刨玉米茬、拔拔野草等小儿科的劳动。这次长住在何家,和她同吃同住同劳动,体味地道的农村生活。依稀记得她家是茅草房,和十几户人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院子中间是一块场坝,那是晚饭后老人和妇女们集结以及孩子们玩耍的地方,更是召开社员大会的场所。茅屋内是一个通铺,很像东北农村那种炕,再多来两个人也能睡下。何父是个敦实的中年人,个子不高,络腮胡,身穿黑色中式袢扣衬衫,腰间拴着一根布腰带,手里拿着半尺长的叶子烟杆,没事的时候喜欢吧嗒两口,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p><p>&nbsp;&nbsp;&nbsp;&nbsp; 那时的农村跳蚤成群,蹲在地上便可以清楚地看见密密麻麻的、黑色的、比大头针帽还小的跳蚤不断地往你脚上和身上乱窜。晚上睡觉时,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在你脖子上、脸上、手臂上、腿上蹦跶,我被咬得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红色疙瘩,奇痒无比。当地人说,跳蚤欺生,可是她们俩就没我被咬得厉害。多少年以后,我才明白个中玄机,跳蚤、蚊子等昆虫的感觉和触觉器官是相当灵敏的,它们能品味出谁老谁嫩,比如,和我先生在一起时,蚊子就咬我;和我女儿在一起时,蚊子就专叮女儿。由于每天和跳蚤为伍,以致后来我不但能辨别出跳蚤的性别,还能分辨出身上的疙瘩是公跳蚤咬的还是母跳蚤咬的。公跳蚤个头小,黑色,还没有大头针帽大,母跳蚤的个头几倍于公跳蚤,金黄色,头、腹、尾以及脚脚爪爪都看得清清楚楚,逮住了一掐满肚子白花花的跳蚤蛋。公跳蚤咬的疙瘩小,母跳蚤咬的疙瘩又红又大又痒,好几天都消不下去。我是我们三个中年龄最小的,理所当然成了跳蚤们哄抢的美味。何秀英是本地人,跳蚤早已经喂家了,根本不咬她。</p><p>&nbsp;&nbsp;&nbsp; 七月的农活是薅草,稻秧已经长到齐腰深,大家在田头站成一排,先用耙子把稻田里的野草铲起来,再用脚踩到田里埋起来沤肥,我们也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依次循序渐进地薅到田的另一头。我后来因为腿上的疙瘩感染化脓了,农民说我遭了“粪毒”,叫我不要下水田了,安排我和一群老弱妇孺在旱田里扯稗子。那是我第一次学着认稗子,自有良莠不分、错杀无辜的时候。后来练就了火眼金睛,一逮一个准,稗子一般都比稻子长得高些,粗壮些,关键是杆部分叉的地方没有毛茸茸的白毛。</p><p>&nbsp;&nbsp;&nbsp;&nbsp; 吃过晚饭以后,我们经常在院子里开音乐会,各家各户的老老少少都围坐在我们身旁,我拉小提琴,彭放军和牟永芳吹口琴,好不热闹。有一天,牟永芳用一曲《刘三姐》中的插曲“多谢了!多谢四方众乡亲,我今没有好茶饭哟喂,只有山歌敬亲人,那敬亲人。”和社员们对起了歌,牟永芳是个很阳光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条向外弯的羊角辫,笑起来很灿烂,和对歌的小伙子们一起,把晚会推向了高潮。大人们对我们赞不绝口,说城里的孩子就是不同,好能干哦!看得出社员们都很欢迎我们,我们也为能给大家带来快乐而高兴。</p><p>&nbsp;&nbsp;&nbsp;&nbsp; 我们还参加了队上基干民兵的活动。有一天晚上,天上下着滂沱大雨,屋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们跟着基干民兵排长出去巡逻。排长当年16岁,外号叫“莽猪”,虽说还是一名小小少年,可是显得很老成,额上刻着三根深深的抬头纹,宛若大人般地叼着根烟杆,背很驼,活像一个小老头儿,特别挑水的时候,腰和背弯成了一张弓,平添了几分沧桑。那晚我们四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篷,跟着莽猪在队里巡逻,五个人只有一把手电筒,莽猪不时地回转身来为我们照明。经过一片玉米地时,突然一道闪电如同白昼,紧接着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我向空中望去,天上现出一个篮球大小的红彤彤的火球,从右至左迅速地滚动着,伴随着隆隆的雷声,俨然一条奔腾的火龙,这奇异的天象景观今生今世只此一回,以后再也没见过。</p><p>&nbsp;&nbsp;&nbsp;&nbsp; 那时候一切都是“以阶级斗争为纲”,基干民兵晚上巡逻的目的是监视地富反坏右的活动,谨防他们搞破坏。我们走过一家单门独户的瓦房,莽猪介绍说这是一个富农分子的家,他凑过去,把一只眼睛贴在门缝上,向屋内窥视,然后小声地对我们说:“是他婆娘,没干啥,打起光胴胴的。”我也好奇地凑过去,从门缝里看见一个中年妇女背对着门,裸着上身在做家务,我赶忙直起身,移开视线跟着莽猪继续巡逻。</p><p>&nbsp;&nbsp;&nbsp;&nbsp; 何秀英有个舅舅住在龙泉山腰上,大约离她家三、四十里山路,有一天何秀英带我们去她舅舅家玩儿,说好要锻炼革命意志,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向何秀英学习,打赤脚上山。可是临到出发的时候,只见她俩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默默地穿上了鞋,我狠狠心,咬咬牙,还是决定打赤脚。殊不知下决心易付诸行动难,那一路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起伏绵延的山路是小石子铺成的,硌得脚底板好痛,我一直落在最后。何秀英自然是打赤脚的,她从小就打惯了赤脚,十个脚趾头像小蒲扇一样呈放射状排列,不像我的小脚丫子,中规中矩,上下一致。她一边走一边采撷路边的蒿草,好用来打草鞋,这样她有时会掉队,然后又跑着撵上我们,这一路她应该是最累的,可她显得很轻松。终于到了三面环山的舅舅家,仿佛进入深山老林,绿树成荫,氧气充沛,还能听到婉转的鸟鸣。这条山路就是今年五月和十几个同学开车去山上摘枇杷经过的路,她舅舅家还更高远些。那天在她舅舅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才下山回到她家。已经忘记了我是怎么走回来的,可以想象第二天双脚更是倍受煎熬,只应了那句老话:不见棺材不落泪!</p><p>&nbsp;&nbsp;&nbsp; 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们打点行装回成都。依然是那年月出门的标志性装束,一个塑料网兜网着一个洗脸盆和搪瓷漱口盅,肩上背着小提琴和一个行李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到了九眼桥,在九眼桥农贸市场,从小酷爱小动物的我,花1元钱买了一只黄白色的可爱的小花猫,把它装在洗脸盆里,一路端着徒步走回了家。</p><p>&nbsp;&nbsp;&nbsp;&nbsp;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人黯然泪下。那以后的一个多月,到了打谷子的时节,牟永芳再度去了何家。在割谷子的时候,不慎伤了手指,感染了钩端螺旋体病,医治无效,不幸离世,年仅15岁。她和何秀英都是属兔的,彭放军当时14岁半,我还不足14岁。还记得我和同学们到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去和遗体告别,那时一医院的住院部在春熙路的科甲巷,顺着科甲巷住院部的大门一直往里走,右侧就是太平间。太平间的地面下沉了一米左右,光线昏暗,寒气逼人,犹如来到地下室,冷冰冰,阴森森的。牟永芳躺在一个纱窗做的小木箱子里,面容很安详,身上穿着她平时常穿的那件粉红色细格子衬衣,像睡着了一样。可是仔细看,她的鼻孔、嘴角以及衬衣的前胸和领口满是血迹,那是钩端螺旋体病的晚期----肺出血造成的。后来我们又去了牟永芳家看望了她的父母,她哥哥接待了我们,他告诫我们生了病要尽早就医,不能拖延。还说一开始牟永芳自以为是患了感冒、咳嗽,直到后来肺出血,病情已无法逆转。</p><p>&nbsp;&nbsp;&nbsp;&nbsp; 那以后又过了几十年,当年的实习知青经历了正式的上山下乡,以及招工、上学、再就业,正值年富力强、踌躇满志的中坚年龄,彭放军又身染重病,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万念俱灰,拒绝一切治疗,独自一人来到新津附近弥陀村的一个庙宇,与尼姑、居士为伴。尼姑们每天为她诵经祈福,为她悉心治疗。我班一个受她引领皈依的,和她下乡在同一生产队的付丽珠同学一直陪伴她,直到她生命的终结。</p><p>&nbsp;&nbsp;&nbsp; 今年五月,我们班同学相邀去何秀英家摘枇杷,不觉想起了那段往事,却再没有了她俩同行。四十九年前,我们同窗共读,携手去乡里,彼此相识,相知,相聚。四十九年后,三个实习知青就剩下我一个,同学阴阳两隔,带给我无尽的怀念。还有那位叫“莽猪”的民兵排长,也于两年前因病去世,同样令我十分感念人生境遇。</p><p>&nbsp;&nbsp;&nbsp;&nbsp; 前不久,我读到一本书,书中把人生比作一次旅行。降生人世,我们就坐上了生命列车,人生一世,就好比是一次搭车旅行。我们会遇见无数的旅客,他们之中有我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有我们的亲朋好友,有我们的同学、同事,还有我们相濡以沫的知心爱人,他们会在某个车站下车,留下我们继续前行。我执著地相信在我们大家都要到达的那个终点站,我们还会相聚。。。。。。</p><p><br></p><p> 2014.10.6.</p> <p>今年五月与十几个同学去何秀英家摘枇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