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北大头十年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三）

庞岩

                  多灾多难的1976年

1976年，我国发生了一连串震撼世界的大事。

1月8日，周恩来总理逝世。

4月5日，人民群众悼念周恩来、反对“四人帮”的天安门事件。

7月6日，朱德委员长逝世。

7月28日，唐山一带发生强烈地震。

9月9日，毛泽东逝世。

10月6日，逮捕四人帮。

1976年元月8号周总理逝世！这之后几天里，我们这也无法正常工作了，大家在追思会上缅怀总理，尤其是总理让周培源将基础理论搞上去指示，没有周总理也就没有北大目前这个好局面。

                  首都人民悼念周总理

周老从外地调回他的一学生黄永念都哭出了声，若没有总理指示他现在还在宁波一小厂子里当会计了（让他当会计是因数学好）。北大校园东北角也紧临清华西门，这有个化工五厂，北大清华向上反映了多次都得不到解决，听说总理有天晚上亲自实地考察了现场，化工五厂就逐渐停工改为化工研究院了，现这块地被北大征用了。所以大家对总理的感情是无以言表的。这个月真是祸不单行，月初我们这航空大风洞降低风速运行，由于可控硅改造不当发生重大事故，我们请了清华电机系一老师帮助诊断，当时是叶老师和我陪着他爬进洞体的。他身穿着旧棉衣带着黑纱（悼念总理时期）他仔细测量的电机的状况后，告诉我们电机烧坏了，这可是四百千瓦大电机啊！这真是一场沉痛的教训。

            周培源先生学生黄永念（左）

当时我见周培源助手黄永念，在事故分析会上痛哭流涕，当时还在悼周总理，他说对不起总理，对不起老周先生……场面确实让人感到很压抑！当这电机从开了膛的房顶用吊车吊出，现场装车送哈尔滨大修时，周培源老先生也来到了现场，这就更使到场的每一个人心里更加不安。几十年前的这个场景，犹如是在昨天让人历历在目！

总理逝世后，北京人民为悼念周总理聚集在天安门纪念碑前。叶老师和师母丁老师约上我去了广场。在广场我忽然发现一校党委班子成员庄守经，叶说：“我也看到了”当时我们心里都没底，他是来悼念还是来盯北大来人的了，说不清楚！这事过去许久也没什么人过问。清明节前，天安门广场纪念碑前，自发群众搞起了规模更大的悼念总理活动。当天晚上工人纠察队手舞大棒驱逐殴打广场人民群众，造成了震惊世界的“4.5”天安门事件。

白天上班时见到叶老师时，他说：“快将拍的胶卷处理掉！”他说自己拍的都烧了，他感觉北大军管会要有行动。果不其然，学校开始调查何人到广场了。叶和我都在黑名单上。我由于有书记关照顺利过关。这书记是盐城老乡，知识分子干部，我来报到上班当天见面，就紧握我手非常热情，并问我有几个孩子。弄得我很尴尬。不过奇了怪了，这么个谁见谁怕的书记，不知怎么头次见他就对我有些好感。

以后事实也是这样的，系里我有些重要活动还点名让我参加。他对我上天安门这事是这样说约：“小庞是认识问题，可以教育悔改的，叶文虎是意识问题，是不容易改的”……(这都是周月梅书记在他那得到的口喻，她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老虎)这事从书记那一开始就定性了，叶老师和另外一些人需写检查。

天安门广场便衣多，拍照取证到各单位一辩认谁也跑不了。说句后话，前两天我母亲说起去世的公安部一位老友，他人也是60年代从苏北淮阴调公安部来的，后来是在刘少奇专案组。我母亲和所机关马阿姨（我结婚介绍人）4月5日一同去过天安门，还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了，可没多久所里军代表就找我母亲谈话了，为这事发生争执，她算是得罪了军代表了。我父亲有天接公安部这位叔叔电话，他说“刘明云（我母亲）去天安门了？我刚看到名单上有她”。所以说当时各单位报上的确实是黑名单！叶老师就挨了书记一记闷棍。我算侥幸躲过了这一劫，但更加深了对我们这位书记的认识。

                   4月5日悼念周总理

1976年春天，我们要利用雨季到来前抓紧时间，将实验室屋顶换油毡浇沥青做防水。当年在学校，这些劳动全是由本单位自己承担，学校后勤只派一二个老师傅来指导。因此学校军管会规定，每个教职员每年人必须完成15个工作日劳动，没完成的人要自己去后勤找活干，如锄草，修剪树技，扫马路等等。我们实验室这个不大的工程活，引来了系里的丁石孙老师，他是为了完成这年的指定任务找上门来的。

我因是这项工程小组的召集人，所以要从头干到尾的，周月梅书记和叶老师也都参加这项劳动。丁石孙当时在系里无任何职务，只是一个老讲师，由于他年龄最大(近50岁)所以安排他的活是熬沥青，然后装在捅里拎到吊杆，借力拉上去。我们其他人全在上面铺油毡浇沥青。这活干的还是挺顺利的。丁石孙老师每天准点到岗劈材点火熬沥青，闲下时就站在锅边抽根烟，他烟瘾很大，不管什么时候该抽的时候从不憋屈自己，我手里有张八十年代赵紫阳总书记接见他们时，他在怀仁堂众人面前仍烟不离手，这场景给人印象很深。

有天他来晚了几分钟，他匆忙过来面带歉意对我说：“今天送孩子上幼儿园耽误了”……我直说没关系，不影响干活。我这才知他还有这么小的孩子，那时他妻子桂林琳(化学老师)也有44岁了。真是晚婚晚育啊！丁老师当年带一个总参测绘局学员班，学员大部分是总参系统的干部，男女学员有三十多人，他们每天都是列队走在校园里，丁老师是领队的教员，他总是站在队伍里和学员一起去教室。他教过的这些学员回部队后，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我最近看到在丁老师追思会上，总参周仲义院士介绍了丁石孙先生为我国密码学发展作出的重要贡献。他指出文革期间北京大学曾开办密码技术培训班，为部队培养密码学人才。1974年下半年，丁石孙先生为短训班讲课，并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发起创建中国密码学（筹），这对我国军事科学人才培养产生了深远影响。丁老师讲课，管理是非常认真的。我当时真得特羡慕这些部队学员！能碰上这么好的老师来管理并亲自授课多幸福啊！丁老师办事非常认真，交他办的事总是有始有终做好的，后来他当了系主任也是这样的。

            担任民盟主席时的丁石孙校长

4月穆巴拉克任埃及副总统首次访华，他有一站是参观北大制药厂，文革中北大成立制药厂占用了力学系大院，风洞当时就被药厂车间包围在中间。我被学校安排参加保卫工作，这也是我来北大后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这也能最近距离观察到了这位副总统。1981年10月，埃及前总统萨达特在阅兵现场被4名士兵枪杀，总统身中34枪倒在血泊中，这位副总统当时就在总统身边，他也中了两枪但幸免于难。埃及前总统遇难后穆巴拉克继任了总统，他担任总统后曾7次访华。

           萨达特总统与副总统在阅兵

暑期我们的实验工作还在继续做，7月6号我军创始人之一朱德元帅逝世！7月28号，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造成了几十万人的伤亡。北京当时也非常混乱，老百姓全都在外面安营扎寨避震，当时许多工作都停下来了。

               7.28唐山大地震后的北京

地震后的某一天，太原战友李承林到北京出差，他73年初复员有三年多未见面了，他来北京也很匆忙，我们只是在北大校园里转了转，在南校门，他执意要和我的专车合影留念。

                     李承林战友来北大

8月中后的一天，韩启成书记有事想到我了。学校要数力系派一人参加招生，这也是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了。（一个多月后随着四人帮倒台，文革结束恢复了高考）我当时还跟老韩书记开玩笑说“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去读书啊”，他对我是笑咪味就是不言声。

四人帮倒台前，我在密云山里走访将要录取学生时（北京知青）遇到北大图书馆几名青年教师和工宣队一位师待。当时这几个人在天津小靳庄受到了江青的接见，江指示他们到贫下中农中去学习锻炼！我印象深的为首的是張金棣(北京一工人家庭子弟)，陶珍(时任国家统计局局长陶仁的女儿)。张后来还为毛主席守过棂并上了报纸。后来他去美国了，我曾见北大图书馆有条97年新闻报导：5月25日—30日美国佩斯大学法学图书馆馆长Nicholas Triffin教授 及编目部主任张金棣先生来我馆讲学。

陶珍去向不太清楚。当时我和这几个人聊天总是对不上路子，他们都是旁若无人似的在那夸夸其谈，感觉北大都搁不下他们似的，从那时起我对一些文科生看法有了些转变。四人帮倒台后，这几个受过江青接见的人也倒了霉了，我印象深的是这名工宣队师傅，他痛哭流涕检讨并当场搧了自己几个耳光，这在学校当时成为笑谈。

            76年地震后江青在天津小靳庄

我印象深的是招了一个知青工农兵学员叫田冬冬，他父亲田人杰是轻工业部外事司司长。75年在检查援非项目中不幸因车祸殉职，他人也安葬在当地了。现搜到当时情况是：1975年田人杰奉周恩来总理指示赴非洲四国执行任务，在几内亚以身殉职。杜尔总统和…大使参加追悼会，总统的弟弟亲自为其抬棺送葬。现部里为了安抚田司长家人，76年为其子争取到了上大学学外语名额，主要是为他将来有机会出国祭拜父亲。

我和陈老师在招收这个学生时与轻工业部发生了分歧，部里希望田冬冬能学大语种(英语)，可我们己请了招生组，语言学院林兴朗老师(后在教育部外事司任职，以后文中还要提到他)为我们面试好了一女知青，林老师对这女孩赞不绝口！说这女孩舌头软发音特好！他曾动心思将这女孩挖到语言学院未果。我们当即决定英语名额给这女生，做田冬冬工作上阿拉伯语专业。田冬冬最后是很不情愿地接受了。可到发通知书调档时，又遇到问题了，生产队死活不放人，缘由是田冬冬曾经承诺帮队里弄台机床，可他一走找谁要去啊？后来又是轻工业部和生产队协调这事，答应给村里一台旧机床。受到多方关照的田冬冬上学事也是这么曲折！

我和图书馆一老教师陈元峥在密云深入各公社，在深山荒岭忙碌了近二个月，最后招了一百多个工农兵学员（其中有两个物理师资班），我去司马台山脚下巴各庄次数非常多，大队巴书记也被我招来了，他当年快40岁了，我安排他去了北大制药厂在大兴办的一个班。我看中的一个女会计叫单秀银，她当年21岁，在当地是个有名的乡村小诗人，她写的许多诗都油印成册，可她却不愿意来城里上学，她更喜欢在大山里搞些业余创作。与这个村紧临的一段长城非常险峻，我都是仰视它的雄姿，村里几名男知青曾用4个小时爬了上去，有些险的地方他们都是搭着人梯上去的，这就是北京最险的一段长城遗址，司马台望京楼。几十年后的这里，已经成为北京非常有名的景点。

                     司马台长城望京楼

9月中在密云古北口，我在街边小馆子吃了饺子和一碗凉粉，当晚就高烧39度多并便血。当时我连上厕所都没力气了，公社卫生院无法救治。只能拦个军车艰难的挺到了县医院打点滴。因唐山地震后医院不能接收病人住院，另外还因主席逝世，学校派不出车，只能安排图书馆拉书用的一辆三轮蹦蹦车，深夜赶到密云接我回校医院，一看都还是在帐篷里接诊和住院，我开了药当即就直接回家养病了。我这回真是捡了一条命，因这种中毒性痢疾是很危险的。从这以后出差吃东西我也谨慎了，一般都是自带餐具。（待续）